第1468章 仇寇隔山海山海亦可平

　　長安城，禦園。
　　沈冷和二皇子李長燁兩個人，壹人壹把鋤頭正在肆茅齋外邊的菜地裏翻地，之前種下的菜已經收獲，雖然產值壹如既往的低，可畢竟是皇帝自己種的，所以皇帝依然開心。
　　種出來的蘿蔔個頭有些可憐，皇帝讓賴成想辦法拍拍自己的馬屁，賴成想了半天才想出來壹句。
　　“恭喜陛下培育出新型蘿蔔品種，珍珠蘿蔔，珠圓玉潤。”
　　皇帝看了看那蘿蔔的大小，無奈的搖了搖頭：“行吧，勉強還是壹句馬屁。”
　　“陛下。”
　　賴成壹邊把剛剛刨出來的蘿蔔撿到竹筐裏壹邊說道：“各部對於東海戰事的支援都已經安排好，其中戶部的糧草物資也都起運完畢，最遲的壹批已經出城有幾天，預計著壹個多月就能到東疆，水路暢通直達東海。”
　　皇帝點了點頭：“兵部呢？”
　　“兵部所準備的物資器械已經全都運過去了，另外，兵部，戶部，工部，三部聯合招募民勇十余萬人，這些民勇將隨軍出征，若水師在海上將桑國水師擊敗，大軍登陸桑國，他們就能為大軍提供保障。”
　　皇帝嗯了壹聲，回頭看了看沈冷：“這個傻小子也該離開長安城了，他和孟長安陪著老院長這兩個多月來，看著老院長竟然年輕了壹些，身體好了不少，精神更是好了不少。”
　　賴成道：“他們回來的對了。”
　　可能別人不太理解老院長對於皇帝的重要，尋常人的理解，老院長是陛下的恩師，對陛下有啟蒙教導之恩，可是賴成知道，陛下始終是把老院長當父親壹樣看待，在最需要父親陪伴的年紀，是老院長陪伴在陛下身邊。
　　之前老院長的身體已經明顯壹天比壹天差，陛下的憂心雖然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可那份煎熬賴成看在眼裏。
　　他很清楚，如果能為老院長延壽，陛下做什麽都願意，哪怕是調回來兩位大將軍陪著老院長吃喝玩樂。
　　也許在未來，當人們看到史書上記載的這件事會不理解，會對這位渾身上下散發著光芒的大寧皇帝有些批判，覺得這件事是昏君之舉。
　　可是皇帝不管那麽多，只要老院長的身子骨能好壹些，他調回來兩位大將軍又如何？
　　方拾遺在看到皇帝住在肆茅齋裏的時候曾經有過壹些想法，他覺得皇帝是壹個向往自由的人，可他是皇帝，肩膀上扛著整個大寧江山，所以他沒有自由，不得自由。
　　然而皇帝又是壹個任性的皇帝，他不甘屈服，所以總是會有壹些別人不理解的舉動，他也不求別人理解，哪怕是後世之人，任由評說吧。
　　想到這，賴成在心裏長長的松了口氣。
　　無論如何，兩位大將軍總算是要回東疆去了，其實他心裏壹直捏著壹把汗，桑人狡猾多端，天知道他們會不會提前發動戰爭，作為內閣首輔，他的職責就是將所有的可能都提前想到。
　　事實上，在半年之前，他就曾以內閣首輔的名義下發通告，告誡在東疆的辛疾功小心應對。
　　可是辛疾功的判斷是，桑人絕對不敢先發動進攻。
　　另壹個事實上，陛下的判斷也是桑人絕對不敢先發動進攻，當然陛下的判斷是有時限的，陛下認為桑人的水師在沒有徹底成型之前不敢隨便率先發動進攻，可是誰又能想到桑人居然也研制出了火藥。
　　火器給了桑人無限度的勇氣，讓他們看到了希望。
　　沈冷從京畿道石城回來也已經快壹個月，每天除了陪著老院長之外就是往兵部武工坊跑，能順走什麽東西就順走什麽東西，他在武工坊發現了壹件好東西，好說歹說人家也不同意給他，又軟磨硬泡了十來天，總算是花大價錢買了回來。
　　那是壹把可以伸縮的鐵槍，構造很奇特，這把鐵槍比尋常的鐵槍分量沈重壹倍，表面上看起來和壹般的槍長度壹樣，可是扭動機括，槍頭可以伸出去，展開最長，這鐵槍有壹丈左右。
　　孟長安看到這鐵槍的時候笑了笑說：“我又不擅長用槍，妳看妳，何必破費。”
　　沈冷：“呸，又不是給妳的。”
　　孟長安道：“我手下六槍將六個人，妳只買壹把，我也不好送出去。”
　　沈冷：“臉呢？”
　　他對這把鐵槍極為喜愛，笑了笑道：“我手下有個文人出身的將軍，妳知道，叫辛疾功，雖然性子有些自負，可是能力確實出眾，他最喜歡用槍，這是給他的。”
　　沈冷道：“他骨子裏有壹股桀驁，有能力的人多半都會有些桀驁，這不是壞事，畢竟還年輕，再過幾年心性沈穩我就向陛下請旨，讓他執掌東海水師。”
　　孟長安問：“妳不是把王根棟調過去了嗎？”
　　“我有私心。”
　　沈冷有些狡猾地說道：“老王年紀大了，五十多了，他雖然已經是正三品將軍，但還沒有封侯，我把他調過來是純粹的私心作怪，打完了桑國之後我給他請功，封侯之後就能卸甲回家了……”
　　他沈默了壹會兒後說道：“我總覺得辛疾功有些像我，我很喜歡這個人，他欠缺的只是大戰經驗，若是有過多次大戰之後就會更加沈穩壹些。”
　　孟長安道：“妳就沈穩了？”
　　沈冷瞥了他壹眼：“閉嘴。”
　　那個時候，沈冷看著手裏的鐵槍笑的合不攏嘴：“那家夥看到這把鐵槍，壹定會開心的不得了。”
　　肆茅齋。
　　沈冷和二皇子把地翻了壹遍，二皇子李長燁壓低聲音問：“親師父，妳是不是要回東疆了？”
　　“是啊。”
　　沈冷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明天就走，不過妳姐姐她們會留在長安。”
　　二皇子嗯了壹聲：“也不知道若我去求父皇，父皇會不會答應讓我跟妳去東疆打仗。”
　　“妳不許去說。”
　　沈冷瞪了他壹眼：“老老實實的在長安，妳覺得現在很平淡無聊，可是陛下要的就是妳修心養性，將來妳會有更久更久的這種平淡。”
　　後邊的話沈冷也不好多說什麽，陛下讓二皇子學習治國，不僅僅是治國，還學習沈穩心性，做皇帝如果耐不住寂寞，那壹定不是壹個好皇帝。
　　“陛下！”
　　大內侍衛統領衛藍從外邊大步跑回來，手裏拿著壹件東西，他的腳步很急。
　　“東疆千裏加急軍報！”
　　壹瞬間，整個肆茅齋外邊的人全都停了下來，每個人的表情都在那壹刻有了變化，這時候東疆送來千裏加急的軍報，也許不是什麽好事。
　　皇帝把軍報接過來看了看，臉色壹寒。
　　他把軍報遞給沈冷：“妳看看吧。”
　　沈冷接過來，臉色從白到發青。
　　“陛下。”
　　沈冷俯身壹拜。
　　“去吧，回妳的軍中。”
　　皇帝壹擺手：“給朕打狠壹些。”
　　“是！”
　　沈冷轉身大步離開。
　　大將軍府，沈冷收拾著東西，茶爺將他的衣服和隨身物品都整理好，看了看沈冷的臉色，緩步走到沈冷身邊抱著他的腰：“我陪妳壹起去吧。”
　　沈冷搖頭：“妳留在長安吧，總不能咱們倆都不在孩子身邊。”
　　“可我想去。”
　　茶爺能感受到沈冷的憤怒，悲傷。
　　已經很久很久沈冷的身上沒有這種情緒，這情緒讓茶爺害怕，也讓茶爺心疼，第壹次在沈冷身上感受到這種情緒是很多年前。
　　那時候沈冷剛剛進入水師沒多久，有壹天傻冷子回到家裏，像往常壹樣給水缸裏挑滿了水，打掃了院子，然後坐在臺階上發呆，他什麽都沒有說，也沒有任何表現，可是茶爺感覺得出來他身上那種透徹心扉的悲傷，壹種鉆進骨髓裏的疼。
　　那天，她挨著沈冷坐下來問出了什麽事，沈冷看著她笑了笑，搖頭說沒事。
　　然後沈冷就哭了，她抱著沈冷，緊緊的抱著。
　　“土命沒了。”
　　沈冷說。
　　多年之後的今天，她抱著沈冷的腰，緊緊的抱著。
　　“辛疾功沒了。”
　　沈冷低下頭，這次他沒有哭，可是茶爺知道，冷子不哭出來，比哭出來更難受，他只是已經不再少年，不再如少年那樣肆意的哭。
　　“我跟著妳，孩子們交給皇後娘娘帶著。”
　　茶爺松開手，回頭看了看掛在墻上的破甲劍。
　　兩刻之後，茶爺拉著小沈繼的手認真地說道：“爹和娘要去東疆打仗，妳留在長安照顧妹妹，皇後娘娘會把妳們接進宮裏住，妳能保護好妹妹嗎？”
　　小沈繼問：“為什麽爹和娘會同去？”
　　“因為……敵人殺害了妳爹的兄弟。”
　　“嗯！”
　　小沈繼點了點頭：“爹和娘去吧，我會照顧好妹妹，我去找爹說句話。”
　　他跑到屋子裏，沈冷已經把東西都裝好正要往外拿，小沈繼跑過來，站在沈冷面前沈默了壹會兒後，深吸壹口氣，然後往前壹步抱著沈冷。
　　抱了好壹會兒，他松開手，擡起頭看著沈冷認真地說道：“爹，妳保護好娘，我保護好妹妹。”
　　沈冷使勁點頭：“好！”
　　壹個月後，東海水師大營。
　　海面上，船帆連成了壹片，那場面如此的讓人震撼，如此的壯觀，數不清的戰艦在海上停著，巨大的船帆像是起伏不定的山巒。
　　盛雲帆。
　　沈冷站在他的神威戰艦上，回頭看了壹眼那把用白布白裹著的鐵槍，他伸手把鐵槍拿起來壹圈壹圈的解開白布，握住，緊緊的握住。
　　他背上掛著壹把重刀，腰間斜掛著壹把玄鐵黑線刀，手裏有壹桿長槍。
　　看著萬帆同在，沈冷把小獵刀取出來，在槍桿上刻下辛疾功三個字。
　　他擡起頭看向東邊，沈默片刻後吩咐了壹聲：“吹角！”
　　嗚！
　　號角聲響起，大軍出征。
　　三十萬白甲東渡，仇寇隔山海，山海亦可平。


第六卷 千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