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7章 蓋世英雄

　　天剛剛亮，城門方開，大野堅背著壹個很小的行囊在排隊等著出城，回望長安城內的那壹片繁華，初陽在瓦片上塗抹的金光像是壹個虛幻的夢，有那麽壹個瞬間，大野堅生出我應該留在這夢裏的堅決，那壹刻真的很堅決，所以他轉身看著那夢幾乎忍不住壹頭鉆進去。
　　下壹息，他又轉身回來，視線再也沒有往城內看過。
　　他以為自己絕不會因為大寧的美好而放棄目標，在包子鋪裏的這段日子，讓他體會到了溫飽的誘惑，原來讓人滿足是如此簡單的事，溫飽而已。
　　“我要做壹個讓天下驚的人。”
　　大野堅自言自語，深呼吸。
　　城門守的校尉看到大野堅臉色有異，走到大野堅身前看了看：“妳怎麽了？”
　　大野堅搖頭：“沒事。”
　　校尉看了看大野堅身上滿是補丁的衣服，又看了看他很癟的行囊，沈默片刻後說道：“過來檢查。”
　　大野堅壹怔，他不是排隊在第壹個，所以為什麽要第壹個檢查他？
　　“馬上！”
　　校尉皺眉。
　　大野堅握緊的拳頭松開，想著寧人果然還是這般的高傲，排在他前邊的都是寧人而不是胡人，所以就要把他從隊伍裏叫出來檢查，這種歧視讓大野堅心裏的憤懣和恨意漸生。
　　他從排隊的人群之中出來，走到城門壹側，按照要求把包裹放在桌子上，校尉打開他的包裹看了看，包裹裏是另外壹套同樣滿是補丁的衣服，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妳是哪兒人？”
　　“樓然。”
　　“要去何地？”
　　“吐蕃。”
　　校尉壹怔，看向大野堅：“妳可知道此去吐蕃要走多久？”
　　“知道，我從吐蕃來。”
　　大野堅語氣有些發寒：“請問大人，我可以走了嗎？”
　　“還不行，妳等等。”
　　校尉又仔仔細細的大量了大野堅幾眼：“妳，是不是去挑戰參加諸軍大比將軍們的那個胡人？妳叫大野堅？我大概不會看錯。”
　　“是。”
　　大野堅冷冷的反問：“因為我打敗了幾位大寧的年輕將軍們，所以我想離開長安都不行了？”
　　“妳且等著。”
　　校尉並沒有解釋，丟下四個字後轉身離開，他把大野堅留在那，兩名士兵在他不遠處看著，手扶著刀柄，這只是常態，可大野堅看來那兩個人扶著刀柄的動作像是把他當賊壹樣防備。
　　在這個瞬間大野堅想壹怒打翻面前的寧軍士兵揚長而去，可他知道那是極不理智的壹件事，當忍則忍。
　　不多時校尉從遠處回來，走到桌子邊上看了看那個只有壹套破舊衣服的包裹：“第壹，把妳叫出來檢查是因為我認出妳，妳已經算是名動長安，我以為妳會留在長安，以後也許還會是我的同袍，大寧軍隊之中有胡人，巡城兵馬司裏就有，所以想著妳突然離開或許會有什麽問題。”
　　校尉把壹包饅頭放進大野堅的包裹裏：“第二，寧人沒妳想的那麽狹隘，妳身無分文怎麽走到吐蕃？找了些幹糧妳帶著路上吃，總不至於從壹開始就餓肚子，妳想到吐蕃求前程也好，人各有誌，妳以正當方式挑戰大寧軍官沒人會罵妳，別想那麽多。”
　　他看著大野堅說道：“如果妳認為妳擊敗了我大寧的將軍而導致寧人會恨妳，那妳錯了，我問妳，長安大不大？”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大野堅有些沒反應過來，點頭：“大。”
　　“妳其實不知道長安有多大。”
　　校尉微微昂著下頜：“長安，真的很大。”
　　大野堅來不及深思這校尉話裏的意思到底是什麽，將包裹背好急匆匆的離開，他以為自己走的很驕傲，可是當他出城門的時候因為包裹裏多了壹些饅頭而顯得狼狽起來，如逃離壹般。
　　“長安真的很大？”
　　大野堅再壹次回望，不管往左看還是往右看，都看不到長安城城墻的盡頭，所以長安確實很大，但是那校尉微微昂著下巴的驕傲，絕不僅僅是因為長安很大。
　　走了大半日之後大野堅覺得餓了，在路邊尋了個地方坐下來，打開包裹，那壹包饅頭應該也就十來個，算計著吃，壹天壹個可以撐十天，十天之後呢？想著那校尉的驕傲忍不住嗤之以鼻，送了十來個饅頭就送出壹種普渡慈航的感覺來，惡心。
　　惡心歸惡心，餓還是餓。
　　打開包著饅頭的布，在那壹瞬間大野堅的臉色就變了。
　　確實是十來個饅頭，還有壹張銀票，銀票上的數額不算很大也不算很小，二百兩，足夠他做路費走到吐蕃，他忽然間想到那個校尉讓自己在城門口等著的時候，他看到那校尉走到壹群巡城兵馬司的士兵們中說了幾句什麽，那些士兵隨即往他這邊看，那壹刻，也是他想將這些寧人全都打倒然後揚長而去的時候。
　　原來，他是去借銀子的，應該是的吧。
　　那些士兵們回頭看向他的時候目光如針般刺痛了他，而覺得那些人都該殺，原來是去借銀子的嗎？
　　難道寧人對每個外人也都這樣？
　　大野堅不懂，也不願意相信，他不認為這是真實的，世上怎麽會有寧人這樣的人？
　　長安真的很大。
　　大野堅又想到這句話，忽然間明白了……長安之大不在於城，而在於人。
　　寧人真的很大。
　　看著那些饅頭那張銀票，大野堅忽然陷入了迷茫，他心中的目標在今天之前從沒有動搖過，當沈冷逼他離開長安的時候他的目標更為堅定，可是現在，他變得搖擺。
　　他不知道的是，他走出城門的時候，沈冷就在那。
　　在他出城門之後不久，校尉找到在不遠處茶亭裏喝茶的沈冷，俯身壹拜：“大將軍，按照吩咐銀子已經給他了。”
　　沈冷嗯了壹聲：“多謝，沒事了，妳去忙。”
　　校尉點頭，忍不住又問了壹句：“大將軍，這個人真的不能留下來嗎？如果能留下的話從軍，必然是壹個能沖鋒陷陣的勇將。”
　　沈冷搖頭：“他不想留在大寧。”
　　校尉再次俯身壹拜回到城門口，沈冷看著城門的方向怔怔出神，昨夜裏他逼著大野堅走，是他這麽多年來做的最不講道理的壹件事，他來給大野堅送壹些銀子做路費是因為心中難免愧疚，因為他是沈冷，他不是惡人，無論如何，大野堅沒有做出有違大寧國法的事，逼走壹個生活已經很狼狽的胡人，並不值得驕傲。
　　沈冷結算了茶錢起身往回走，兩個年輕人背對背，壹個走向長安外，壹個走向未央宮。
　　與此同時，東疆。
　　東疆大將軍已經不是裴亭山，可是刀兵大營裏裴字大旗從不曾落下過，每日早練，大將軍孟長安都會到裴字大旗下行軍禮，北征歸來之後已經壹年多，漸漸的這成了刀兵之中壹種傳統，每天早上，那裴字大旗下都會有很多人與孟長安壹起向大旗行禮。
　　不撤裴字旗，不立孟字旗，這是孟長安接手刀兵的時候發下的誓，孟長安這樣的人又怎麽可能不會遵守誓言？
　　多年之前，他孤身壹人背著個小小的行囊離開魚鱗鎮的時候，他也曾在心中暗暗發誓，那個誓言他已經深深刻在心裏，這輩子是不會忘記的，如果有下輩子話應該也不會忘記。
　　“大將軍。”
　　已經升任從三品將軍也被封爵位縣子的楊七寶快步過來，手裏拿著壹封信：“從北疆送來的信。”
　　站在點將臺上的孟長安正在看著士兵們操練，伸手把書信接過來打開，抽出信紙的那壹刻心裏就微微壹緊，那紙上的筆跡如此熟悉，在看到這筆跡的那壹瞬間，仿佛那個女子的面容也出現在信紙上。
　　闊可敵沁色。
　　“我所深愛的男人，妳是不是沒有想到我會給妳寫信？其實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我會忍不住給妳寫信，之所以忍不住不是因為思念，而是因為恨妳，從我有身孕至今到孩子已經學會說話，妳不曾問過壹句，也沒有只言片語的書信，我想，大概妳覺得這個孩子不重要，我想，大概妳覺得我也不過是妳的玩物。”
　　看到這的時候孟長安皺眉，不是生氣，皺眉是因為心裏在疼。
　　“雖然妳不像個父親，可我還是會在他懂事之後告訴他，他的父親是寧國的刀兵大將軍，是壹位蓋世英雄，曾經壹次又壹次救了他母親的命，但，他的父親也是壹個無情的人，孟長安，妳多了壹個兒子，他會像妳壹樣的英俊，不……他長大之後會比妳更英俊，但我不會讓他如妳壹樣冷酷。”
　　“我希望我的兒子是壹個很特殊的人，我會讓他學會恨妳但不恨其他任何人，只恨妳，我甚至還要教會他以後有能力就去守護他不曾見過面的哥哥姐姐，唯獨要恨妳，壹定要恨妳，他的母親沒有感受過兄弟姐妹之間的溫暖，我想不讓他與我壹樣。”
　　“他應該姓孟才對，妳覺得可笑嗎？多年以後，他將和他年邁的母親壹起戰鬥，守護的卻不是孟這個姓氏，而是闊可敵，黑武皇族闊可敵。”
　　孟長安長長的吐出壹口氣，看向北方喃喃自語：“願妳余生，想風時有風，要雨時有雨，而妳卻不經歷風雨，此生是我對不起妳，也對不起孩子。”
　　他低頭看向信紙，那上面還有最後壹段話。
　　“我會讓他從小如妳壹般驕傲，也會讓他如妳壹般強大，從現在開始，妳不再是我的蓋世英雄，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