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9章 那壹刀

　　程芳春的手垂落下來，用生命守護大寧戰兵尊嚴的將軍走了，可他的兄弟們還在。
　　鄧犁站直了身子，眼睛裏的血紅是不屈服。
　　第二批預備隊上來了，這也是最後壹批預備隊，敵眾我寡到這個差距，程芳春臨死之前說的對……城已經不重要，甚至無關生死，只關乎榮耀。
　　黑壓壓的敵軍還在不斷的往上湧，到了這個時候日郎人已經變得瘋狂且麻木，這兩種反應在此刻並不矛盾，人復雜起來，連人都看不透。
　　鄧犁站起來的那壹刻握住了程芳春的刀，那把已經砍出來無數個缺口的刀，這把刀在左手，右手是他自己的黑線刀，幾個月之前他和程芳春喝酒的時候，程芳春喝醉了，所以稍顯失態，他說他很開心，穿著大寧的軍服奮鬥了二十年終於做到了將軍，他們那個小鎮子裏從來沒有出過壹個將軍，他笑著笑著就嚎啕大哭，趴在桌子上哭著說希望自己還能回到鎮子裏，把這個消息告訴爹娘。
　　在墳前。
　　鄧犁低頭看向那殘缺不全的屍體，咬著牙：“如果我沒死，我去將軍故裏，於二老墳前上香。”
　　然後撲進日郎人的隊伍中，猶如壹頭兇獸。
　　就在這壹刻，日郎國的大本營那邊忽然冒起來陣陣濃煙，站在城墻上也能看到那麽遠之外，這壹馬平川的地方視線就變得格外好起來，在那壹刻，在城墻上並不是孤獨求生而是孤獨求死以護衛榮耀之稱的戰兵歡呼起來，哪怕他們明知道近百裏之外同袍的勝利並不能救他們。
　　生死不重要，真的，他們此時已經沒人在乎生死。
　　可是生死重要，他們自己不在乎了，有人在乎。
　　大概兩千騎兵從突然側翼殺向日郎國進攻須臾縣的隊伍，這支騎兵猶如神兵天降，在日郎國進攻隊伍的壹側劃過，若刀鋒般狠厲，騎兵過去了，與風同行，羽箭留下了，與死神同在。
　　連弩如暴雨壹般傾瀉出來，外圍的日郎國士兵壹個接著壹個的倒了下去，可他們卻根本沒有辦法反擊，兩千輕騎的速度太快，壹掃而過，而就是這壹掃，最外層的日郎國人倒下了多少根本沒辦法去計算。
　　況且騎兵根本就沒打算只是騷擾壹下，他們不是掃壹次，而是來回掃。
　　輕騎兵是絕對不會沖進那麽密集的步兵陣型裏，再快的輕騎兵沖進去，最初也許會顯得很有殺傷力，然而壹旦沖進敵軍陣列之中，輕騎兵很快就會喪失速度優勢，猶如深陷泥潭，馬背上本來就沒有什麽防禦的輕騎兵會變成靶子，人人屠戮。
　　伽洛克略猛的站起來，舉起千裏眼看著那只騎兵隊伍，然後看到了沖在最前面的騎士坐騎是壹條狗，那條壹巴掌就能把雄獅按住的狗。
　　“沈冷。”
　　伽洛克略的眼睛瞇了起來，這種眼神，就是沈冷看到他的時候那種眼神。
　　兩千騎兵從這邊沖到另外壹邊，在急速奔馳的情況下兜了壹圈又繞回來，速度絲毫也沒有降低，他們沈默著再壹次從日郎國軍隊外圍沖了過去，沒有人吶喊，沈默比吶喊更加讓人畏懼，騎兵距離那些日郎國士兵不過六七丈遠，而就是這六七丈遠讓日郎人毫無辦法，卻是寧軍連弩發揮威力的最佳距離。
　　壹個弩匣打空立刻換上，騎兵再次呼嘯而過，而日郎人已經膽寒。
　　沈冷打了個手勢，壹側的陳冉隨即將號角吹響，原本人數就不算多的騎兵忽然壹分為二，大概壹千騎朝著須臾縣城那邊沖了過去，另外壹千人則再次兜轉回來，好像利刃壹樣將沖擊城墻缺口的隊伍切斷，這壹千騎兵並沒有減速戀戰，戰馬始終保持著讓人頭皮發麻的速度。
　　杜威名帶著壹千騎兵沖到須臾縣城墻下，騎兵將靠近城墻的日郎國士兵砍翻，當馬背上的騎士揚起刀鋒，死神隨即降臨。
　　“走！”
　　杜威名朝著城墻上的人喊了壹聲。
　　鄧犁將登上城墻的最後壹個敵人砍翻，又看了壹眼身後士兵：“城中百姓可還有人停留？”
　　“報將軍，城中百姓無壹人停留。”
　　城中的百姓，在兩個多月前就都已經轉移走了，這須臾縣城裏只有戰士。
　　那些百姓本是窕人，如今也可算是寧人了。
　　“走！”
　　鄧犁大喊壹聲，從城墻上跳下去，而在跳下去之前將程芳春的屍體背了起來，這些守城的勇士們爬上馬背，騎兵帶著他們渾身是血的同袍離開了戰場，而沈冷帶著另外壹千騎兵硬生生擋住日郎國人的後續進攻。
　　杜威名的壹千人先走，沈冷帶隊斷後。
　　伽洛克略看著寧人的騎兵如此悍勇卻並沒有生氣，他的眼神裏只有興奮，征戰多年，寧軍是唯壹讓他覺得可以稱之為對手的軍隊，那些寧軍戰兵每壹個都稱得上合格的戰士，他胸腹之中燃燒起來壹團火，竟然快要無法控制壹樣，如果他此時身邊是自己的軍隊，他壹定會跨上坐騎和追沈冷，去和那個年輕人較量壹番。
　　“讓拋石車往他們的退路方向砸。”
　　伽洛克略擺了擺手：“往他們的戰馬前邊砸。”
　　那些日郎國士兵連忙調整拋石車，可實際上根本就來不及，大寧的輕騎來去如風，拋石車調整的時間哪裏能夠用。
　　伽洛克略皺眉，招手：“牽馬過來，吹角，所有騎兵追擊。”
　　他的親衛哈德連忙跑過來，因為太著急眼睛都有些微微發紅：“陛下！”
　　伽洛克略笑著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我就想看看那個年輕的寧人將軍還有什麽本事，我相信以後安息大軍再次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還會遇到他。”
　　他伸手把韁繩接過來翻身上馬，哈德連忙也去搶了壹匹戰馬過來，在他看來陛下實在是太瘋狂了，當初決定假扮成壹個普通的安息使臣跑到日郎國他已經被嚇得半死，現在又要親自去追擊寧軍騎兵，作為親衛，他的心壹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眼看著越追越近，哈德與伽洛克略並騎而行：“陛下，我去試他斤兩，請陛下莫要追的太急，安息臣民還在等著陛下回去。”
　　伽洛克略無奈的點了點頭：“也好，妳去。”
　　哈德隨即催馬向前。
　　數千日郎國騎兵離開陣營朝著沈冷他們的方向追了過去，從須臾縣到飛來峰大營近百裏，而半路上還有日郎國的伏兵，沈冷帶著騎兵是殺穿了日郎國伏兵才沖到須臾縣的，說起來容易，那是打仗，那是在至少五倍的敵人之中殺穿出來。
　　“跟我斷後。”
　　沈冷壹招手，帶著壹千騎兵再次轉了回去，杜威名往左右看了看，救出來的兄弟只有四五百人，兩人壹騎速度上肯定比追兵要慢，況且那是近百裏的路程，跑不到三分之壹就會被日郎國騎兵追上。
　　“所有沒有帶人的兄弟跟我回去支援將軍。”
　　杜威名回頭看了壹眼鄧犁：“兄弟妳行不行？”
　　鄧犁點頭：“行！”
　　杜威名從馬背上直接跳了下去，他的親兵立刻勒住戰馬跟著跳了下去，杜威名上了親兵的戰馬指了指飛來峰的方向，那親兵點頭，騎馬經過他的戰兵伸手把他拉上馬背，兩個人卻沒有跟著前邊的隊伍去飛來峰大營，而是調轉戰馬又追向杜威名。
　　而在壹側，背著程芳春屍體的鄧犁超過了他們兩個，握著刀帶著殺氣跟在杜威名身後。
　　壹千多人的騎兵隊伍前後數次殺回去將追擊的日郎國軍隊阻攔，沈冷帶著親兵營總是沖在最前，再壹次將近身追兵擊退，沈冷拍了拍黑獒：“咱們走。”
　　士兵們調轉戰馬隨沈冷往回返，就在這時候身後傳來壹聲暴喝，沈冷回頭，遠處壹雄壯的番邦之將縱馬追來，那人坐在馬背上猶如長臂黑猿，右手握刀，左手拎壹條鏈子錘，只憑雙腿控馬。
　　哈德看到沈冷要走所以怒吼了壹聲，催馬緊追，他身後數十名安息士兵不離左右，超過其他日郎國騎兵直奔沈冷而來。
　　沈冷看了陳冉壹眼：“護送隊伍先走。”
　　黑獒似乎瞬間就明白了主人的心思，猛的停住，然後轉身朝著那絡腮胡的番邦大漢沖了過去，沖至半路，黑獒壹聲咆哮，那聲音猶如悶雷，哈德的戰馬被嚇得人立而起竟是不敢靠近。
　　沈冷縱狗到了近前，黑線刀從下往上撩了出去，黑獒往前壹沖，刀從馬脖子下邊切過去從馬鞍壹側切出來，切開馬鞍，切開哈德的肚子，切開脊椎骨，切開後背，血隨著刀撒上半空。
　　只壹刀而已。
　　黑獒又是壹聲狂叫，猛的躍起，在半空之中轉身，兩條後腿在壹匹戰馬上蹬了壹下，戰馬立刻側翻出去，而黑獒則趁勢轉身朝著寧軍隊伍狂奔。
　　黑獒已經在兩丈之外，哈德的半截身子砰地壹聲摔在地上。
　　伽洛克略臉色猛的壹變，胸腹裏升起壹股如烈火般的戰意，幾次忍不住催馬去追，終究忍了下來。
　　那壹刀，是他見過的最霸道的壹刀。
　　伽洛克略將手舉起來，追擊的騎兵隊伍隨即緩緩停下，他的戰馬停在哈德的屍體旁邊，低頭看著那半截屍體，看著那依然圓睜著的眼睛，伽洛克略臉色微微發白。
　　他擡起頭往前方看了看，塵煙漸遠，那支寧軍騎兵已經變成了壹條黑線。
　　“沈冷……”
　　伽洛克略吐出壹口氣，撥馬轉身：“回去吧。”
　　哈德的屍體就在那丟著，無人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