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六十三章 抉擇 IV

　　“艾德團長，後面有人！”

　　方鸻頭也不回，手中的發條妖精脫手飛出，閃爍著黯淡光芒的黃銅外殼飛速旋轉著，彈開雙翼，在半空之中擺正了姿態，忽然拉出壹道長長的光芒，加速向相反的方向飛去。

　　壹道明亮的閃光，震動幾乎將街面上掀起壹層波紋，浮動的塵埃橫掃而至，巨響帶著揚起的人體四散飛出，沈重地撞在地面與墻上。

　　方鸻看著帶著血珠子的殘肢飛出，壹邊用手護住自己，勁風夾雜著煙塵與火苗已撲面而至，撞得他領子撲撲直晃。

　　焰塵壹過，他將手壹灑，手中三只銀梭狀的構裝體分別向著三個不同的方向飛出，各自拖著壹道長長的暗紅軌跡，在煙霧之中壹閃即逝。

　　方鸻用手扶住自己的風鏡，風鏡銅質的機械部分發出輕微的聲音靈巧地轉動著，內裏如同螺旋壹樣張開的鏡頭中，在他的視野裏三個畫面正飛速倒退離開地面拔升向半空，將壹切映入眼底。

　　方鸻看了左邊壹眼，用力將手向斜後方壹劃，打著手勢道：“向右走，進入小巷之中。”

　　“左後方有敵人——”

　　小空得他提醒，立刻轉身張開長弓，瞄向另壹個方向，三個人影正從那裏掃開煙霧走出來。少年開弓，放弦，連續三箭帶起三道低沈的破空之音，從左向右，壹箭穿喉，壹箭命中胸口，另壹箭穿過大腿。

　　三箭的力道掀起三人，帶著他們重重摔在地上。

　　那個大腿中箭的城衛軍幾乎是立刻哀嚎著跪了下去，不過小空只放下長弓，取下匕首，用力向前壹擲。匕首飛旋著正中眉心，那人向後壹仰，慘叫聲戛然而止，額頭上插著匕首倒了下去。

　　整套動作如行雲流水，壹氣呵成。

　　“射得不錯。”

　　方鸻舉起手來，向他豎了壹下大拇指。

　　小空只輕輕吸了壹口氣，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呼吸，但他手甚至都興奮得微微有些顫抖。直到身後有人拍了他壹把，差點把他壹巴掌拍到地上。

　　受贖者的獵人們正壹壹走過少年身邊，拍拍他的肩膀，向他輕輕點點頭。

　　方鸻從那裏收回目光，向其他人打著手勢：“進入右邊的小巷。”

　　發條妖精分別從不同的方向向前掃過狹窄的巷弄，在逐漸拉長的視野之中，他看到更多的細節——從其他方向包抄過來的城衛軍，或是壹行藏身於院落之中，正等待著他們上門的灰騎士。

　　他調整轉動著操控手套上的魔力浮標，壹邊用冷靜的語氣告訴其他人：“小心那個方向有鴉爪聖殿的人。”

　　門外克威德停了下來，舉起大劍，輕呼壹口氣，壹劍劈開木門——

　　碎裂的巨響，紛散的木屑與崩裂的門框結構逼迫得那後面的人不得不向後退開，而塵埃尚未落定，壹位赤發的女劍士已壹個閃身進入門內，手中細劍快若閃電，壹劍穿透壹名灰騎士的咽喉。

　　她回身，抽劍，劍刃帶起壹抹溫熱的血珠，再反手壹刺，將壹個試圖欺近身來的灰騎士舉起的右手釘穿在墻上。

　　後者慘叫壹聲，鋒利的劍刃透甲而入，手中長劍立刻鏘然壹聲掉在地上。而這時大門外灰光壹閃，壹柄巨劍向下切斷那騎士的右臂，砂夜這才後退壹步抽回細劍，看著兩名灰騎士失去重心向後倒在地上。

　　在砂夜與克威德身後，又閃出壹道人影，正雙手持槍左右開弓，兩團火光夾雜著巨響向前噴湧而出，擋在前面的的灰騎士還沒反應過來胸口已綻開壹團血花飛了出去。

　　從進來的正是布萊克博。

　　“清理幹凈了！”

　　他拉開槍匣，讓冒著煙的黃銅彈殼掉在地上，左右看了看，見四名灰騎士橫七豎八倒了壹地，立刻大喊壹聲。

　　剩下的受贖者立刻蜂擁而入。

　　此刻已有源源不斷的城衛軍從後方的巷落之中湧現出來，不過受贖者已經占據了院落的有利位置，從墻頭上方開弓搭箭，壹通箭如雨下讓對方只留下七八具屍體而已。

　　方鸻看著城衛軍狼狽退走，等所有人離開之後，才從自己的藏身處現身，但並沒有跟上其他人，而是轉向了另壹個方向。

　　“艾德團長！”

　　他聽到小空在後面叫他的聲音。

　　“艾德先生，”水晶中也馬上傳來砂夜的聲音，微微有些喘息，顯然之前的戰鬥也並不是那麽輕松，“妳去什麽地方？”

　　方鸻回頭瞥了壹眼。

　　眾星與月之議會聳立的高塔已近在咫尺，它在那片黑沈沈的、起伏的屋頂之後，距離這裏最多不過壹兩個街區而已。

　　而他的目光再延伸向另壹個方向，在身後幾個街區之後投下了壹片高大的陰影，如山的巨魔像瞳孔之中正閃動著暗紅的光芒，帶著壓倒性的氣勢向這個方向緩緩走來。

　　遠處傳來壹片吱吱呀呀房屋傾覆的聲音，建築紮紮地成片成片倒塌了下去。在那個方向，城衛軍正視圖再壹次組織起攻勢。

　　他側耳傾聽，遠遠地聽到壹陣清脆的槍聲傳來，硝煙與火光似乎距離他們並不太遠——

　　“紅葉已經幫我們爭取到了機會，”方鸻看著那個方向答道：“她應當就在附近，我去帶她出來……妳們分頭前往目標地匯合，我隨後就到。”

　　砂夜壹窒。

　　她張了張口想說什麽，但最後還是沒有開口。

　　“那妳小心……”

　　方鸻點點頭。

　　“……艾德團長？”水晶那壹頭又傳來小空的聲音，但壹下便消寂了下去。

　　方鸻看著手上暗下去的水晶，那邊的人已切斷了聯絡——在這個緊要的關頭，他們沒有選擇詢問太多，而是信任了他的判斷。

　　每個人或許都有著自己的責任，大家並未在壹起並肩作戰過太多次，但這壹刻，卻默契地選擇相信彼此。

　　方鸻輕輕按了壹下領口的通訊水晶：

　　交給我好了。

　　他向前看去，並加快腳步走上那個方向的壹座鐵梯，他扶著鐵梯通向屋頂之上，停頓了壹下，才壹冒頭，城衛軍的銃士似乎發現了這個方向的人影，舉槍便開火。

　　黑暗之中壹片火光閃現，子彈劈裏啪啦打在瓦片之上，方鸻趕忙壹個翻滾落入屋頂的陰影壹面，回頭壹看，只見身後小巷之中壹片硝煙升騰。

　　城衛軍註意到了這個方向的動靜，開始向這邊調動。

　　方鸻輕吸了壹口氣，反手將壹只潛伏者丟了過去，再回過頭，目光沿著另壹個方向搜尋，不過鱗次櫛比的屋頂遮住了視線，最後還是天上的發條妖精先壹步找到了他想要尋找的東西。

　　紅葉正沿著壹條小巷左右躲閃著前進，但有些氣喘籲籲的樣子，似乎已經到了極限。

　　少女原本紮起來的頭發也散開來，並不時回頭看去，幾個城衛軍的銃士正在她身後窮追不舍，時而停下來開槍——子彈幾乎是擦著前者的邊兒飛了過去。

　　方鸻看了看那個方向與高塔的距離，也不過才壹兩個街區而已——他默默盤算著路線，心想應當還來得及。

　　方鸻再向身後看去，壹隊城衛軍的士兵向著這個方向包抄了過來，並正通過那鐵梯爬了上來。

　　他比了壹個手勢，“重力阱。”趴在那裏的潛伏者Ts-1壹下彈了起來，在壹眾城衛軍驚恐的目光下，鐵梯搖晃著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他們用手扶住扶手，但梯子與平臺壹起發出壹聲轟然的巨響，帶著壹眾人墜落了下去。

　　方鸻看到那個方向的銃士又壹次瞄準了自己，來不及多想，借著傾斜的屋頂加速幾步，然後飛身壹躍，落在另壹棟樓的屋頂上。

　　他畢竟不是什麽敏捷系的職業，極差的平衡性讓他幾乎是壹下撞在地上，悶哼壹聲，順勢翻滾了好幾圈兒才吃力地爬起來。

　　方鸻沒時間去看身後，咬緊牙關壹個向前跑去，再縱身壹滾藏入那裏的壹排煙囪後面。

　　子彈的響聲緊接著響起，打得他身後的瓦片四分五裂。

　　瓦片的渣子濺在他身上生疼，不過方鸻顧不得這個，只立刻沿著屋頂向下滑去，並來到這棟建築的另壹面邊緣處。

　　他將身子探了出去，向下面大喊壹聲：

　　“紅葉，看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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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完全相反的方向上，小空正被其他人拖著前進。

　　他其實有心回去幫忙，紅葉小姐也曾是塔波利斯的壹員，而他也是，怎麽能讓艾德團長壹個人去冒險呢？

　　不過砂夜讓受贖者的獵人們壹左壹右按住他，讓他無力反抗，只能壹邊向前走壹邊擔憂地向身後看去。

　　不壹會，他便看到身後遠處的屋頂上升起了壹片煙塵，遠遠還有魔導銃壹排排清脆的槍聲傳來。

　　小空不由萬分擔憂地問：“艾德團長他不會有事吧？”

　　“妳得學會相信妳的頭兒，小家夥，”而那個抓住他的獵人低聲開口道：“他既然作出了這樣的決定，就壹定有把握。”

　　“可我們呢，難道就這麽看著？”遊俠少年回過頭問道。

　　獵人搖搖頭：“我們要做的，就是執行他的命令。”

　　“可是，”小空還想再問什麽。

　　但這時布萊克博忽然停了下來。

　　他正壹臉狐疑地回過頭來，看向其他人，“等下，各位，”他目光環視過在場的每壹個人，似乎才從之前激烈的戰鬥之中回過神來，揉了揉眉心道：“我說……我們是不是忘了什麽？”

　　“忘了什麽？”

　　所有人都是壹怔。

　　小巷之中——

　　紅葉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她彎下腰，將雙手按在自己的膝頭上，只感到眼冒金星，肺部好像要裂開來壹樣。

　　已經跑了這麽長距離，實在是再也跑不動壹步了。她是戰鬥工匠，又不是什麽遊俠或者夜鶯，能引著敵人走這麽遠已經是極限了。

　　她回頭看了壹眼，那幾道人影已出現在了小巷之外，對方似乎察覺了她的狀態，也跟著停了下來，舉起槍瞄準了這個方向。

　　紅葉反手拔出匕首，同時將手按在心口的信息化水晶上，投影出幾臺魔導構裝的虛影。

　　既然逃不了，那就放手壹搏——

　　她是橡木騎士團這壹代的指揮官，字典裏可沒有束手就擒壹說。

　　巷口處又多了幾道人影，是灰騎士，鴉爪聖殿的人。紅葉咬了咬牙，這是她的第二次，但她壹點也不後悔自己的選擇，心中只想的是其他人究竟有沒有突圍成功——

　　那是唯壹的機會。

　　她相信那個人壹定可以作到。

　　可正是這個時候，她聽到壹個喊聲從自己頭頂上傳來：

　　“紅葉，看這邊！”

　　少女猛地擡起頭去。

　　在微微有些不可思議的目光之中，她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那裏。

　　方鸻伸出手來，向她喊道：“抓住了！”

　　砰壹聲悶響，飛爪已經脫手而出，在紅葉的註視之下，帶著長長的纜索向著她所在的方向飛了過來。

　　少女心中壹怔，但卻像是福至心靈壹樣伸手壹攬，穩穩抓住那飛過去的飛爪後面的繩索——在她身後，城衛軍的銃士選擇開火。

　　子彈旋轉著飛射而至，但只與她擦身而過。

　　她聽著耳邊的轟鳴，看著夾雜著火光的硝煙在身後閃現，鉛彈在小巷之中帶點火花，猶如下了壹場彈雨壹般。

　　方鸻將手壹收，魔力引擎拽著壹個人的重量向上升了上來，他壹只扶著屋頂的圍欄，另壹只手向下壹撈，穩穩抓住紅葉的手向上壹提。

　　但就在那壹刻，方鸻卻在紅葉目光之中看到了壹絲不可置信的光芒。

　　從那黑沈沈的瞳孔之中，方鸻似乎看到了壹道明亮的劍光在自己身後閃現，他心中警兆頓生，下意識側身壹讓。

　　壹道明亮的光華，正好從他原本所站立的地方掃過，擊中了屋頂的欄桿。

　　劍光‘嘩’壹聲在墻上切開壹道豁口，帶著無數碎石稀裏嘩啦地滾落下去。

　　劍氣——

　　方鸻壹身寒毛都炸開來。

　　他回身看去，卻見那個方向的屋頂之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壹道人影。

　　是個年輕人的身形，對方正微微歪著頭，壹只手吊兒郎當地揣在兜裏，而另壹只手則拎著壹把細劍，目光中帶著壹絲玩味地看著這個方向。

　　超越者。

　　方鸻沒在第壹時間認出那個年輕人是誰，但卻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來自於第二世界的上位選召者。

　　他還不清楚對方是不是龍騎士，可劍氣離體的攻擊，也只有這個等級的存在才能做到。

　　是弗洛爾之裔的人。

　　但他腦海之中頃刻之間閃過壹絲疑惑，對方反應怎麽會這麽快？弗洛爾之裔的人怎麽會知道他們在這個地方？

　　與城衛軍起沖突前前後後才幾分鐘時間，對方是怎麽趕過來的？

　　除了紅葉壹行人之外，他明明沒有與任何人說過自己的計劃，除非是希爾薇德那邊——但他絕不相信七海旅團內部會有問題。

　　那個年輕人晃了壹下手中的劍，看著他說道：

　　“很慢——”

　　“我已經盡量弄出壹些動靜了，但妳完全沒察覺嘛？”

　　“不對勁不對勁，那家夥的學生怎麽會是這麽壹個樣子，慢吞吞好像蝸牛壹樣，而且笨笨的也不像是有什麽天賦的樣子，”年輕人左右上下打量了方鸻壹番：“也不是很帥嘛，餵——妳瞪著我看幹嘛，難道我說得不對？”

　　“還有，妳悄悄咪咪打量四周是什麽意思，當我不存在嗎，”年輕人用手中的劍指了指，“不用看了，這附近只有兩條路，要不要我告訴妳怎麽走？”

　　方鸻眉尖都挑了壹下。

　　若是之前他還沒認出對方來，但眼下心中已經有譜了。

　　又來了又來了，直播間內也是壹片鬼哭狼嚎，壹片壹模壹樣的彈幕飛了過去：

　　“妳們知不知道為什麽天火公會的標準任務成功率這麽低？”

　　他們當然知道嘛。

　　因為天火公會的旅團副團長是個怠惰的家夥，毫無組織與紀律性，既不守時，也不樂於與團隊壹起行動。

　　要說唯壹可取的地方，大約是說話算數，壹言九鼎。

　　不過在大多數情況下，這其實未必是壹個好消息——

　　尤其是在當事人喜歡口無遮攔的情況之下。

　　比如此刻。

　　年輕人正用劍指了指方鸻，開口道：“我知道妳想跑，不過妳肯定跑不掉，因為有人委托我來抓妳，同時我又對妳這家夥有些興趣。”

　　“不過我們不妨打個賭，要是妳能擋得住我三劍，就放妳離開——妳不用擔心我，我向來說話算話，”他有些意思地咧嘴壹笑，“當然了，妳可能說我以大欺小，但那也沒什麽辦法嘛，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過這麽說也沒錯就是，或許我可以給妳第二個選擇——要不妳告訴我那家夥在什麽地方，我也放妳走人？”

　　方鸻完全沒聽懂這對方在說什麽，他心中甚至產生了壹種荒謬的錯位感，弗洛爾之裔的人是不是瘋了，真讓龍騎士來抓捕自己？

　　但他微微瞇起眼睛，忽然之間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什麽，那個想法在他心中壹經生根便不可抑制地瘋狂生長起來。

　　方鸻看著對方，毫無預兆地開口道：“……班恩？”

　　那正喋喋不休的年輕人微微壹怔，看著他的目光中閃過壹絲驚訝的光芒來：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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