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壹十八章 門

“艾德先生。”
方還在思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的時候，壹個輕柔的聲音傳來，讓他楞了壹下，有些意外地擡起頭來。
聲音的主人，是壹位有些柔弱的少女，蒼白的皮膚猶如壹張被擦拭了許多次的紙，以至於有些透明。但她精神狀態很好，臉上帶著感激的微笑，攙扶著胡地的手，兩人緩緩走到他面前。
少女仍舊穿著那身在幻境之中的裝束，只是胸前別著壹枚胸針，純白的獨角獸在陽光之下格外耀眼。
“艾德……”胡地神情尷尬地站在他面前，不安得簡直像是個孩子。
兩人的年紀，這壹刻仿佛倒了過來。
後者衣衫襤褸，風塵仆仆，簡直像個可笑的乞丐。他未語眼先紅，聲音也哽咽不已，以至於後半句話都嗚咽得近乎不成句型。
因為胡地簡直不知道應該怎麽形容
最後這壹切變成了壹個夢境，那夢中是他甚至從未奢想過的最好的結局，而仔細想來，壹切的改變似乎都從面前這個少年對他說過那句話起。
因為那之後，壹切現實都變成了奇跡。
而他，則像是那個在死刑最後壹刻獲釋的囚徒，只能在帶來福音的信使面前淚流滿面。
方看著兩人楞了壹下之後，臉上才靜靜綻放開壹抹同樣欣慰的微笑來，他笑得無比的開心那笑容像是發自心間，真摯得像是個孩子。
那感覺仿佛壹股暖流註入了心田，因此美好得無法言喻，因為那壹刻，方忽然明白了自己做這壹切事情的意義何在。
那幻境之中險象環生。
而這眼前的這條路，更是漫長到似乎沒有盡頭。
只是，在漆黑陰翳的暴風雨中，人們的掙紮與努力總歸沒有白費，所以壹切都是有價值的。
方擡起頭來，用力眨了眨眼睛，才沒讓別人看到自己發紅的眼角。
他想起了精靈遺跡之中發生的壹切，在那裏晦暗的夜色之下，他拼盡了全力也無法挽回黎明之星的結局。
但今天，他終於有能力改變這壹切。
絲卡佩小姐的話猶在耳。
“還在說大話嗎，小家夥。”
“可這真不是大話啊，絲卡佩小姐，”方心中壹片堅定，因為終有壹天，他會實現在那壹切的諾言。
他這才或過頭來，微笑著對胡地說道：“為什麽要哭呢，胡地，抱得美人歸了不是嗎？說起來我還沒恭喜妳這家夥，從工匠挑戰賽上贏來錢，用來請客如嗎？”
胡地壹下楞住了，臉色通紅地看著希絲，吶吶地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可我……那些錢都用了……”
希絲在壹旁掩口輕笑著。
方這才看向後者：“如何，新身體還習慣嗎？”
少女輕輕點了點頭，她撫摸著胸口的胸針：“壹切都很好，謝謝妳，艾德先生。只是，這壹切……都太過出乎我的預料了……”
方頷首。
年長的騎士在壹旁看著兩人，也同樣點了點頭。
“這是米蘇小姐給妳留下的這個希望，好好珍惜它，希絲，”方看著那胸針，才說道：“有壹天，妳會明白這有多珍貴，因為妳將最大的善意留給了多裏芬，因此這座城市也將最多的希望留給了妳。”
“可這究竟是……”希絲還是顯得有些迷惑不解。
方只對兩人說了三個字，作為那個問題的答案。
龍騎士
微風吹過廣場。
這片廢墟之中壹時之間有些寂靜異常，只有沙沙輕響，仿佛述說著壹個久遠過去的古老故事。少女小心翼翼將胸針摘下，緊緊握在手心。
那是兩顆正直的心靈，彼此的認可。
而過了好壹陣子，胡地逐漸才調整好情緒。
方與這家夥開了壹些關於當日工匠挑戰賽的玩笑，才讓對方顯得不那麽神情緊張，不過天藍肯定要找胡地麻煩，這話倒不是玩笑那小姑娘是那種眼睛裏面揉不下沙子的人。
胡地正嚇了壹跳。
而這時紅葉忽然壹臉嚴肅地走了過來，低聲對兩人說：“艾德，外面有龍火公會的人和拜龍教徒在活動。”
方楞了下，才想起來這裏的事情的確還遠說不上結束。既然漢森與橡木騎士團的人能從幻境中幸存下來，原本就占優勢的龍火公會與拜龍教活下來的人只會更多，何況對方可能本身就還有人留在幻境外面。
這些人在幻境之中失敗了，但在現實中實力卻幾乎沒受什麽損失，塔波利斯的後援未至的情況下，這兒又沒有幻境之中的限制，眼下的局面只怕比在幻境之中還要嚴峻。
方也皺起了眉頭：“他們在什麽地方？”
“那些人鬼鬼祟祟地在廣場外圍活動，被我們的人發現了蹤影之後就遠遠逃開了。”紅葉答道。
方思索了片刻之後，當機立斷道：“他們在等支援，對方的人在幻境中主要留在霍斯汀斯大教堂與哈格斯頓公墓方向，按我們的遭遇，對方離開幻境應該也是在幻境之中最後的位置。上城區在這裏的東北邊，我們得馬上從西南面撤離出這片廢墟，那裏正好是漁夫長巷的方向，瑞德與洛羽可以在那裏接應妳們，迪克特先生和帕克知道那個位置，讓他們帶妳們過去那個地方。”
“他們？”紅葉狐疑地看著他，聽出他言外之意：“那妳呢？”
方看了看廣場外面，皺了皺眉頭：“離開幻境之後我壹直沒有看到希爾薇德與她的女仆，我擔心她兩們出了什麽事情，離開這裏之前我必須在這附近看壹看。”
“不行，”紅葉盯著他直皺眉，壹臉的不認同：“妳壹個人留下太危險了，她們或許自己已經離開了。”
“不可能，”方搖搖頭：“我清楚希爾薇德小姐，她絕不是那麽草率的性子。”
“我聽姬塔說過那個女人，”紅葉告訴他：“她對妳別有用心，艾德，作為朋友我才提醒妳。她可能沒什麽惡意，但妳也沒必要太真心實意。”
“我知道這裏面可能有些玩笑的因素，可希爾薇德小姐既然管我叫隊長，我就必須負起這個責任來，”方心中其實壹直很清楚，但他也壹直很清楚，自己判斷價值的方式：“希爾薇德小姐有自己的判斷，可我也有我的判斷。”
“而且，還有艾緹拉小姐與姬塔她們，當初是我讓天藍躲在哈格斯頓公墓區的，她們現在不壹定知道幻境發生了什麽，現在自然得我去帶她們離開。”
方的話合情合理，紅葉聽了也不由沈默下來。
不過她看對方的眼神微微有些異樣。
方的話給了她不小的觸動，她知道在星門時代早期，那些老壹輩選召者們身上也能看到這樣的責任感。
只是時至今日，這樣的選召者已經越來越少見。
而正因罕見，才會更加令人忍不住從心底認同。
紅葉怔了壹下之後，才咬了咬牙對他說道：“那妳小心。”
“放心好了，我還有這個，”方拿出壹個黃銅外殼的球體在她面前晃了晃，笑道：“論比發條妖精的操作，紅葉小姐妳可比不上我。”
這話把她剛剛才有壹點的感動頓時打擊得蕩然無存，她咬牙切齒地對對方說道：“我是提醒妳小心別把姬塔給坑進去了，臭小子！”
方哈哈壹笑，才回頭去吩咐胡地與迪克特等人。
帕帕拉爾人還嘮嘮叨叨表示要和方壹起去救人，讓方還有些意外，這家夥怎麽忽然之間轉了性子。
結果被紅葉三言兩語戳穿了真相，這家夥果然還壹直對霍斯汀斯地下的‘寶藏’賊心不死。
方自然不會帶上這個惹禍精，於是斷言拒絕。
所有人都集合起來之後，輪到胡地和希絲與方道別，之後紅葉再壹次走上來，認真地看了看他，忽然說道：
“妳真該來我們這裏，艾德，妳壹定要好好考慮我建議。因為沒有比塔波利斯更適合妳的地方了至少在艾塔黎亞，只有在這裏，才有妳認同的理念。”
若是旁人這麽和他說，方壹定嗤之以鼻。
精靈遺跡的經歷讓他對所謂大公會概無好感。可紅葉不同，雖然嘴上沒說，但兩次冒險的經歷之後，他其實早已經把對方視作了可以生死與共的戰友。
而且方知道以紅葉的性格，絕不會無端端和自己說這些。
只是他有自己的路，絕不會因為旁人的話而輕易動搖。
方微微壹笑，只對後者點了點頭：“我會認真考慮這些的，紅葉小姐，塔波利斯是個很好的地方，但朋友之間未必只有壹種關系。”
紅葉有些悵然若失地看著他，她知道這其實是委婉的拒絕。
她真的十分希望對方加入騎士團。
因為她可以肯定這個少年將來的成就會比自己高太多太多，她甚至隱隱有壹種感覺，對方會給騎士團帶來不壹樣的改變，那或許會是塔波利斯進入第二世界的壹個契機。
如果方願意來，她甚至願意讓出自己的位置與資源，讓對方來代替自己成為未來塔波利斯的核心。
但可惜，對方註定不會是屬於塔波利斯這樣小地方的那個人。
紅葉嘆了口氣，不過心中也沒有太過失望。
至少方說得對，朋友之間未必只有壹種關系。她知道以這家夥的性子，能和她說這樣的話，至少說明他對騎士團的印象還不錯。
至少銀林之矛就沒有這樣的待遇。
這樣想著，她心情才稍微好了壹些，對方點了點頭之後，才帶著眾人離開了灰橡木廣場。
但走了沒多遠，這位塔波利斯橡木騎士團的煉金術士小姐又回頭來看了看這個方向，卻只看到方向她們揮了揮手。
紅葉心中還是隱隱有些失落，總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麽。
但其實若非是這裏還有塔波利斯的騎士們要她帶領離開，要是回憶隊長還在這個地方的話，她說什麽也要留下來和對方壹起去完成這個任務。
只可惜現實沒有如果。
方則遠遠地看著壹步三回頭的胡地與希絲，直到看到對方消失在廣場外圍，他才從自己的藏身之處站了出來。
心中有些意外地感動
這種感動來自於他第壹次找到了那個自己所熟知的艾塔黎亞友情與羈絆，冒險與相遇，以及那背後的壹切。
他托起手中的發條妖精，黃銅雕刻的精巧的構裝體嗡壹聲震蕩著翅膀，高高飛起，飛上天空。
方仰頭望著那小小的東西變成壹個閃光的點。
在那裏的湛藍天空之上，白色的雲形成壹道道長長的航跡，它們隨著幾萬米高空的長風，緩緩向著艾塔黎亞的天空之海飄蕩著。
而薄薄的妖精之翼，只載著壹個光怪陸離的夢想，它越飛越高，直到俯瞰這大地。
森林之中的多裏芬。
在那壹刻就像是這個夢想的起點。
……
細碎的聲音從洞穴上面傳來，沙沙地，像是什麽東西在往外挖掘的輕響。
黑暗中彌漫著壹股刺鼻的黴味，甬道狹窄而潮濕，但還不至於使人碰壁。因為角落處生長著壹叢叢發光的蕈類，這些奇異的植物長著曲形的傘柄，在各色熒光中看起來有點五光十色的鵝頸瓶。
但忽然之間嘩啦壹聲洞穴的壹側坍塌下來，露出旁邊壹個小小的洞口。天藍與姬塔小心翼翼地站在洞的另壹邊，用艾緹拉的長矛捅了捅甬道後面的地板，才小聲說道：“好像沒什麽問題耶。”
“可我總覺得從之前開始，這地方就變得有些不同了。”地下又濕又冷，全然不像是其他地方地下甬道的悶熱，像是通了冷氣，叫人寒毛直豎。
姬塔把小手捧在嘴邊，呵著淡淡的白氣，皺著眉頭對天藍說道。
“說得也是，”天藍看著甬道內壹只死了不知道多久的嚙齒動物的頭骨直皺眉：“我的確也有這樣的感覺，可是事實就是沒什麽變化啊。”
兩人不由轉過身看向身後的精靈小姐。
艾緹拉的目光則看向黑暗深處。
作為艾梅雅的信徒，她的確是對於自然的變化最為敏感，從幻境變化的那壹剎那，她就已經察覺到了壹些不對。
其中最深刻的變化就是，在幻境之中與自然若有若無的聯系，在某壹刻之後就變得真實起來。
那種感覺仿佛像是忽然之間回到了現實壹樣。
但隱隱之中，這甬道另壹頭的那個東西，卻讓她感到更加不安。她已經接近了那個東西，但卻猶豫起來。
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壹定要來這個地方，尤其是身邊還帶著姬塔和天藍兩人。
然後。
她就看到了那扇門。
壹扇沈睡於黑暗之中的，銹跡斑斑的鐵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