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 正德出征

　　家事國事大家都聊不到壹塊兒。
　　杜宏和秦堪這對翁婿仿佛天生是壹對冤家，不但見面鮮有壹句好話，而且想方設法總要氣得對方半死才覺得人生無憾。
　　“妳知不知道妳如今在朝堂的處境？”杜宏瞪著秦堪。
　　“知道，大約有不下百位大臣在家時刻焚香禱告，希望老天開眼把我的命收了……”秦堪朝杜宏齜牙壹笑：“可惜，老天並沒開眼。”
　　杜宏嘆道：“妳也是文人出身，雖說當初被惡吏構陷而革了功名，但先帝後來還是為妳恢復了秀才身份，可妳為何如此離經叛道？其實當初誅除劉瑾皆由妳在幕後謀劃定計，朝中大部分官員參與，劉瑾死後，妳完全可以憑借除劉瑾之功，與文官們改善關系，雖不至於壹呼百應，卻也不能愈發對立……”
　　秦堪苦笑道：“除劉瑾之功不能當作炫耀的資本，劉瑾該除，但不能讓陛下知道除劉瑾與我有關，陛下視我為親兄弟，視劉瑾為家人，他的親兄弟設計殺了他的家人，妳讓陛下心裏怎麽想？”
　　“所以妳只能悶不出聲，哪怕與滿朝為敵也不能失去陛下的寵信？”
　　“世事兩難全，如果壹定要我選擇的話，我情願選擇站在陛下這壹邊，其實當初劉瑾的心態很正確，陛下不倒，我亦不倒，只不過劉瑾太過跋扈引來殺身之禍，我只要小心做人，大膽做事，將來的結局壹定跟劉瑾大不壹樣。”
　　秦堪嘆道：“嶽父大人，我有太多的事情沒做，想要做點事情出來，難免會背上奸佞的惡名，名聲與誌向，我只能選擇壹個……”
　　杜宏搖頭：“得罪滿朝文武的後果很嚴重，妳能保證壹輩子都能永得聖眷不衰嗎？壹旦有壹天陛下因某事而對妳產生了猜忌，大臣們會放過這個除掉妳的機會？他們會像壹群餓極的狼撲上來，將妳咬得支離破碎。”
　　秦堪笑了：“嶽父大人，小婿是聰明人，聰明人永遠不會眼睜睜看著這壹天到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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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嫣還在府裏上下忙碌時，秦堪抱著女兒笑呵呵地將嶽父杜宏送到大門口。
　　看著杜宏的馬車悠悠遠去，秦堪嘴角仍掛著笑意。
　　杜嫣踮腳看了看父親的馬車，又疑惑地看了看秦堪：“相公今日沒跟我爹吵起來？”
　　“胡說！”秦堪愛憐地揉了揉她的頭頂：“看看相公這張臉，多麽講道理的壹張臉啊，怎麽會跟妳爹壹般見識……”
　　杜嫣嗔怪地捶了他壹下：“又編排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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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征在即，京師東城那家破舊的小酒肆。
　　朱厚照仍穿著粗布短衫，肩上搭著壹塊臟兮兮看不出本色的毛巾，招呼客人忙得不亦樂乎，哈腰的動作愈發熟練，笑容也越來越有職業素養。
　　秦堪穿著便裝，坐在酒肆不起眼的角落獨自壹人慢慢啜著芬芳的杏花酒，壹邊喝壹邊用戲謔的目光看著朱厚照迎來送往。
　　這大概是古往今來最高級別的裝逼了吧？秦堪其實非常期待這會兒有個不長眼的紈絝子弟碰出來，對，就是那種典型的擁有著高貴身份的炮灰角色，忽然碰出來對劉良女見色起意，然後將那扮成店夥計的小昏君痛揍壹頓，最後小昏君再無比牛氣地亮出身份，然後滿地跪拜，各種絕望，各種惶恐……
　　秦堪越想越覺得好笑，狗血雖然狗血了壹點，但是熱鬧呀……
　　事實上這種人並不是沒有，京師的紈絝子弟滿街走，比報恩寺放生池裏的王八還多，劉良女姿色不俗，怎麽可能不被這些家夥盯上？只不過朱厚照將這個酒肆保護得太周密了，酒肆四周不知布滿了多少喬裝成百姓的禁宮侍衛以及錦衣衛和東西廠的人馬，紈絝們想要從街頭走到酒肆，其難度大抵相當於土八路炸鬼子的軍火庫……
　　今日酒肆的客人不多，朱厚照忙前忙後壹陣便閑了下來。
　　毫無形象地岔開腿蹲在酒肆前，朱厚照癡癡看著劉良女那張精致美麗的臉，不知在想著什麽。
　　靜靜看著劉良女忙碌的身影，看著她用壹個小小的竹筒從酒壇裏將酒舀出來，壹滴不灑地倒入酒壺中，僅僅簡單幾個動作已讓朱厚照心馳神往，癡迷不已。
　　“劉姑娘，我……明日便不來酒肆做工了。”朱厚照忽然開口。
　　點滴不灑的壺口忽然飛濺出幾點酒汁，沒人註意到，唯獨秦堪眼尖發現了，嘴角於是露出壹抹會心的微笑。
　　沈默著裝完壹壺酒，劉良女直起身，取過壹塊抹布擦了擦手，若無其事地道：“為何不來了？妳找著更掙錢的工了？”
　　朱厚照笑道：“我可能要離開京師壹段日子，老家長輩去世，本來把家產都給了我，可是我家有個族叔卻不滿意，要跟我打官司爭家產呢，我得回去把這事解決了再來京師。”
　　劉良女眼裏閃過壹絲抑郁，瞬間卻恢復如常，神情肅然道：“長輩去世本該回去吊唁的，至於妳族叔跟妳爭家產，妳壹個無錢無勢的少年，多半爭不過妳的族叔，能爭則爭，不能爭則全身而退，當心被人害了，知道嗎？家產沒了不打緊，最重要的是人平安，大不了……大不了妳回京師後，我給妳漲工錢。”
　　“哎！”朱厚照樂滋滋地點頭應了。
　　劉良女不知想到了什麽，急忙道：“妳等等……”
　　說著便從自己身上掏出壹個小小的繡包，從包裏倒出幾錠銀子遞給朱厚照：“回去怕是免不了進衙門，天下衙門壹般黑，有理無錢進不得，這點銀子妳莫花了，開堂之前妳找門路給縣衙的老爺送去，盡管不多，至少應該不會讓老爺顛倒黑白……”
　　朱厚照的臉色瞬間有點難看，理論上來說，他是天下衙門的總負責人，心愛的姑娘竟說什麽天下衙門壹般黑，無疑令這位總負責人面上無光。
　　看到手裏沈甸甸的銀子，朱厚照隨即被感動了，捧著銀子深深地看著劉良女：“我壹定盡快回來的。”
　　劉良女笑罵道：“妳還是晚點回來吧，當個夥計都當不像，壹天到晚偷懶，要不就是三五天不見人影，每月發妳工錢都覺得心裏虧得慌。”
　　朱厚照此刻心底的感情仿佛拉開了閘門的洪水，壹發不可收拾，動情地道：“劉姑娘，臨走前有句話我壹直想對妳……”
　　話沒說完，劉良女俏臉壹紅，隨即面若寒霜：“快滾！”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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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頭喪氣和秦堪並排走在街上，秦堪臉上止不住的笑意，不乏幸災樂禍的意味。
　　“又被委婉拒絕了？”
　　朱厚照扭頭瞪了他壹眼，軟蔫蔫有氣沒力地繼續走。
　　秦堪搖頭，明明有更好更有效的法子贏得美人心，為什麽他偏偏選了最笨的壹種法子？好好的小清新戲碼被他演壹出砸壹出，卻仍樂此不疲。
　　可以肯定，朱厚照壹定懂得“賤”字的四種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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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初五，天子禦駕啟程。
　　大清早五城兵馬司便派出兵丁，將皇宮至德勝門整條路重重封閉警戒，凈水將長街潑灑了壹遍又壹遍，卯時壹刻，宮內率先走出數千鐵甲禁衛，手執長戟鐵鏜等兵器侍立長街兩旁，緊接著，天子全副儀仗從皇宮依次緩緩走出。
　　儀仗裏沒有宮女和太監，幾乎全是渾身披掛的武將軍士，代表著天子出征的龍旗張牙舞爪，迎風飄揚，龍旗下，年輕的朱厚照穿著厚重美觀的金色鎧甲，腰側懸著壹柄古樸的龍泉寶劍，臉蛋繃得緊緊的，尚嫌稚嫩的臉上露出威嚴的肅殺之氣，隨著皇宮鐘鼓樓節奏明快的破陣軍鼓聲，數千儀仗大軍行走在京師街頭，竟有了壹種橫掃千軍的淩厲氣勢。
　　這是大明皇帝許多年沒有動用過的親征儀仗，當初土木之變後，大明天子從此駐足於深宮，再也不敢往外踏出壹步，歷經代宗，憲宗，孝宗三位先帝，數十年後的今日，大明正德皇帝終於向京師城外邁出了第壹步。
　　或許連朱厚照自己都不知道，他這壹步對整個大明的百年歷史有著怎樣的意義，對大明未來的國運有著怎樣的影響。
　　德勝門原為京師的北垣西側門，元朝時名為“健德門”，洪武元年，元帥徐達率軍攻入曾經的元大都，改健德門為德勝門，取意“以德取勝”，此後凡遇戰事，大明軍隊皆由德勝門出城，由安定門班師，只因德勝門位屬京師北城門，北方按星宿屬玄武，玄武主刀兵。
　　京師百姓萬眾矚目之下，天子儀仗出了德勝門，內閣三位大學士和朝中群臣齊來相送，李東陽代群臣敬了朱厚照三杯酒，禮部尚書張升在事先擺好的香案前念了壹篇不知所雲的祭天辭章，念完後將辭章擲進銅鼎裏燒為灰燼，算是給老天爺發了快遞，繁瑣的出征儀式全部完畢時，天已近午了。
　　朱厚照今日的耐心格外好，竟破天荒對禮部的各種繁瑣儀式沒有反對，也沒有任何不耐煩的樣子，非常配合地隨著禮部官員的操縱，壹板壹眼地祭拜天地，宣念詔書檄文，最後還當著三軍將士的面做了壹件很封建迷信的事情，那就是出征前的扶乩占蔔，請老天爺給個提示，天子親征此戰是兇是吉。
　　道錄司特意從龍虎山請來的嫡傳道宗張道人穿著陰陽八卦服，遊走於神臺上神神叨叨許久，壹柄桃木劍舞得虎虎生風，最後兩眼猛然壹瞪，也不知他用什麽法子跟老天爺取得了聯系，壹張畫滿了桃符的黃表紙從天而降，張道人迅速掃了黃紙壹眼，然後壹臉喜意大聲宣布玉帝和各路仙君剛剛發來的賀電，此戰大吉大利，王師必勝，於是三軍將士歡聲雷動，士氣瞬間提至最高點。
　　同樣披掛著輕鎧的秦堪斜眼看了壹眼喜不自勝的朱厚照，嘴角勾了勾。
　　別人都可以笑，不知他朱厚照為什麽笑得出，號稱上天之子的皇帝也不能說跟老天爺聯系就聯系，壹個窮道士反倒隨隨便便聯系上了，還得通過他來傳達妳名義上的老爹的話，換了秦堪是皇帝，第壹件事就該把這張道人弄死，拿他來祭旗，少了中間人不打緊，大不了以後不跟老爹聯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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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冗長繁瑣的出征儀式完畢，在大臣們或真或假的恭祝凱旋聲裏，朱厚照率領大軍往南行去。
　　這次出征動用的是京營人馬，壹共兩萬人，朱厚照為主帥，保國公朱暉和寧國公秦堪副之，麾下還有六名開國侯勛貴負責統領兵馬，隨軍的文官除了書記主簿以及四名監察禦史外，還有壹名中書舍人，負責記錄皇帝出征時的壹言壹行，以供後人敬仰，當然，這壹仗若打輸了，中書舍人記錄下來的東西便是可供千古貽笑的笑柄了。
　　若真出現戰事不利大廈將傾的戰況，秦堪決定向朱厚照諫言，第壹件事先把這個中書舍人幹掉，面子這個東西還是很重要的，特別是皇帝的面子……
　　大軍前行，京師之外風景如畫，壹路郁郁蔥蔥的樹林，嶙峋奇異的山石，潺潺長流的溪水……都帶給朱厚照完全不壹樣的感受。
　　朱厚照騎在馬上，扭過頭看著京師那座雄偉的城池越來越遠，不由長長呼出壹口氣，哈哈大笑道：“總算逃出那個囚禁朕十余年的牢籠了！哈哈！”
　　秦堪笑了笑還沒來得及答腔，旁邊步步相隨的中書舍人非常不識相地在紙上奮筆疾書，邊書還邊念叨：“上領軍出京，甫出京師不到十裏，上笑曰‘終脫牢籠’，實謂昏君昏言，嗚呼哀哉……”
　　朱厚照歡愉無比的臉頓時黑得跟鍋底壹般，恨恨地盯著中書舍人，嘴唇囁嚅幾下，終究還是顧及皇帝臉面沒說話。
　　朱厚照客氣，秦堪可不會客氣，隨意擺了擺手：“來人，請中書舍人後軍休息，以後由他監管後軍糧草，糧草少了壹粒米就把他殺掉殺掉……”
　　兩名錦衣校尉上前，任中書舍人如何掙紮怒罵，不由分說便將他叉遠。
　　朱厚照龍顏大悅，朝秦堪豎了豎拇指：“為朕分憂者，唯秦卿壹人矣，幹得好！”
　　秦堪謙虛笑道：“臣的本分而已。”
　　看著官道兩旁徐徐倒退的風景，朱厚照緩緩道：“秦堪，朕真的出京了，真的禦駕親征了……該不會是做夢吧？朕直到現在好像仍置身於雲霧中似的。”
　　“陛下，壹切都是真的，所以陛下這次平寧王之戰壹定要好好打，不僅要打個大勝仗，而且要打得幹脆漂亮，這樣壹來可以堵滿朝文武的嘴，也給陛下將來第二次親征攢下了資歷。”
　　朱厚照重重點頭：“不錯，這壹仗朕必須要打贏，而且要贏得漂亮！否則朕以後恐怕再無機會出京，只能老死在皇宮或豹房裏了。”
　　秦堪沈默片刻，有些憂慮地道：“陛下，只不知江西如今戰況如何，臣現在最擔心的是，萬壹汀贛巡撫王守仁太厲害，在王師到來之前便壹口氣把朱宸濠叛亂給滅了，陛下再至江西卻只能打掃戰場，這事若傳回京師，恐怕會被滿朝大臣活活笑死……”
　　朱厚照猛地壹激靈，渾身壹顫差點從馬背上倒栽下來。
　　“妳的顧慮很有道理！”朱厚照的臉色有些發白，重重道：“朕是去平定叛亂的，不是去撿戰場上的破爛，萬壹王守仁已經把朱宸濠滅了，教朕情何以堪！費這麽大的勁兒出京所為何來？秦堪，妳趕緊派人傳朕的旨意至九江，告訴王守仁……”
　　“告訴他什麽？”
　　“告訴他，對朱宸濠客氣點兒，別傷著他……唉，這話是不是有點混賬？”
　　“有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