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二進衙門

　　秦堪就這樣被杜嫣帶進了山陰縣衙。
　　這是他第二次進縣衙，第壹次作為被告，被杜嫣拉進去的，這壹次作為師爺，被杜嫣請進去的，兩次的感受截然不同。
　　不出意外的話，以後這裏便是他每天上班打卡的地方了，想象前世電視裏的師爺，搖著小折扇，臉上長著鼠須痣，小綠豆眼骨碌亂轉，時常給東家出幾個斷子絕孫的壞主意……
　　秦堪沈沈嘆氣，他有壹種強烈的自厭情緒。
　　走在前面的杜嫣卻蹦蹦跳跳，看得出她很高興，心情很雀躍。秦堪對她的高興雀躍情緒尤其感到不滿，這小八婆肯定打著壞主意，進了縣衙上班等於落到她手心裏，以後前途堪憂，不但要費盡心思侍候縣尊大人，還得與縣尊大人的千金鬥智鬥勇，要麽像孫猴子在如來佛手心裏那樣，以極其草根極其阿Q的方式在她中指上撒泡尿，要麽自己壹天被她揍三頓，慘死在山陰縣衙內……
　　壹路上，秦堪想了很多，很雜亂，越想心情越沈重……
　　大房子，美丫鬟，漂亮老婆……理想似乎離他遠去了。
　　蹦蹦跳跳的小八婆忽然停住，回過頭來朝著他笑。
　　陽光灑在她的側臉，如同蒙上壹層金黃色的光輝，英氣與嬌柔在陽光裏融合成完美無瑕的面龐，像從壹幅絕美的畫卷裏款款走出來的仙女。
　　秦堪感到自己的心跳停了兩拍，屏住呼吸，短暫的失神。
　　“餵！傻了？”杜嫣在他眼前搖晃著小手。
　　秦堪回過神，目光立即望向別處。
　　不能被這短暫的幻象迷惑，她還欠我二百兩銀子，二百兩銀子……
　　“秦公子，孫猴子跟如來佛打賭輸了，後來呢？”
　　“後來，猴子在佛祖的中指上撒了壹泡尿，他真沒禮貌，妳可不能學他……”
　　杜嫣臉壹紅，嬌嗔著捶了他壹記：“去妳的！妳以為我像妳壹樣不要臉麽？”
　　秦堪嘆氣，這女人果然很瞎，明明是翩翩君子，她非說我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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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縣衙側門進去，繞過瑞獸照壁，直穿大堂，大堂後有壹片幽雅的小樹林，林間淌著壹條小溪，溪邊有壹座假山，山上有小亭，小小縣衙內，風景著實怡人，雖說大明有為官不修衙的規矩，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當官的誰也不會太委屈自己。
　　杜宏就在假山邊的二堂廂房裏辦公。
　　這也是秦堪第二次見杜宏。
　　杜宏四十歲左右年紀，穿著圓領團花便服，面貌端正，頜下壹縷青須打理得壹絲不茍，雙目炯炯有神，頗具威嚴。
　　秦堪恭敬朝杜宏施了壹禮：“晚生秦堪，見過縣尊大人。”
　　杜宏微微側頭看著他，淡然壹笑：“原來是人生若只如初見的才子啊。”
　　秦堪頓時老臉壹紅，幹笑兩聲，隨即目光惡狠狠朝杜嫣瞪去。
　　果然是八婆，說好了幫她爹把難關擺平，作詩壹事便永遠爛在肚子裏的，結果壹轉身就把他賣了。
　　又學到了壹個人生教訓：千萬不要相信女人的那張嘴，想要八婆保守秘密，除非把她變成死八婆……
　　站在門口的死八婆俏臉紅了壹下，尷尬地吐了吐香舌，扭頭便跑了。
　　杜宏也不跟他廢話，對秦堪作詩，出主意幫他陰人壹字不提，指了指書案上堆積成山的賬簿公文，道：“本官以前請的師爺太識時務，丟下這滿桌的賬簿便辭我而去，妳來得正好，幫本官打理這些錢糧賬目。”
　　這就正式上班了？
　　秦堪對杜宏的雷厲風行有點不適應，他還以為縣尊大人要花壹個時辰打官腔，老氣橫秋的教訓他幾句呢，結果壹來就理賬簿，半句廢話都沒有。
　　秦堪很欣賞他的風格，杜知縣這人挺好的，就是教育女兒方面有點失敗而已，沒關系，人無完人，原諒他了。
　　抱著壹大堆賬簿，秦堪在門外杜宏的長隨鄭伯的指引下，來到壹間很小卻很幹凈的廂房裏，房內布置很簡陋，書案上卻早已備好了筆墨。
　　這便是秦堪的辦公室了。
　　看著成堆的賬簿，秦堪壹陣苦笑，明明準備當風流才子的，怎麽混成師爺了？就跟寫文章跑題了壹樣，他的理想似乎與現實也嚴重脫節了。
　　身為曾經的白領，做賬自然不在話下，吟詩作對是業余，理財做賬才是他的專業。
　　翻開賬本，秦堪剛瞧了兩眼，接著眼睛都直了。
　　這……是個什麽記賬法？
　　每壹條，每壹頁記著日期，比如“今日進庫黍米二百石，今日出庫錢二千文”等等，每月月底的頁面上則做了壹個收支統計，從頭到尾根本就是壹篇流水賬。
　　秦堪呆住了，像這樣的流水賬，如果想在裏面貪汙的話，簡直比拿自己家的東西更方便。
　　壹本本的賬簿根本在考驗秦堪的意誌力——要想克制自己不在這種原始賬簿上動手腳，貪汙肥己，實在太艱難了，貪了，對不起杜知縣，不貪，對不起自己……
　　杜知縣壹家還欠我二百兩銀子呢，我又不敢朝他家墻上潑紅油漆……
　　秦堪站起身，合上賬簿，他需要冷靜壹下。
　　可以保證的是，如果自己真在賬簿上做手腳，絕對可以做到天衣無縫，因為這些賬簿本來到處都是縫。貪與不貪，全在自己壹念之間了。
　　趁著猶豫的當口，秦堪細細打量著房間。
　　廂房裏很簡陋，除了書案什麽都沒有，北墻上還有壹個書櫃，櫃子空蕩蕩的，據說這是前任師爺辦公的地方，那家夥不但跑得快，連辦公室的東西也卷得很幹凈。
　　秦堪對環境無所謂，他是個很隨和的人，唯壹的不滿是，……好歹也是衙門的師爺了，為什麽連杯茶都沒人倒？
　　口渴，秦堪決定自己動手。
　　廂房後側是壹個很精致的小花園，花園北邊有壹排小房子，那是長隨雜役們休息的地方，旁邊是恭所。
　　於是秦堪決定找個雜役，解決最基本的茶水問題。
　　雜役見秦堪壹身長衫，讀書人打扮，雖不知道這位是新上任的師爺，卻也很客氣，急忙給秦堪倒了壹碗滾燙的茶水。
　　水很燙，表面飄著幾點茶梗，黑乎乎的不知是什麽品質的茶，碗沿有點不大幹凈。
　　秦堪皺了皺眉，指著旁邊關了柴扉的恭所問雜役：“這是茅房？”
　　雜役弓著身子點頭笑道：“對……”
　　話音剛落，秦堪壹碗滾燙的茶水直接朝裏面壹倒……
　　“把碗洗壹洗，再換壹杯來。”
　　雜役面色大變，緊接著恭所內忽然傳來壹聲慘叫，然後就是砰砰的擊門聲，撓墻聲，還有系褲帶時的哆嗦聲……
　　秦堪臉色也變了。
　　飛速把碗遞到目瞪口呆的雜役手上，秦堪壹只寬袖擋住了臉，目光淩厲地盯著雜役：“記住！妳沒見過我！”
　　抽身，遠遁，深藏身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