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章、井水太涼

　　此次科舉對於天下學子而言，都是壹件極為重要的大事。
　　不僅僅因為這是史上第壹次科舉，也因為所有人都對考試內容不熟悉，因此相對而言，凡是入場之人起點都接近。
　　不少人便是懷著僥幸的心理來參與考試的，他們很清楚，只要這壹科成功，那麽按照趙和的安排，來年還會有壹科，那壹科中參加考試的人就不再是現在的壹千五百余人。那數字少說也要翻上壹番，甚至更多。人越多就意味著競爭越激烈，競爭激烈也就意味著上傍的可能性減小。故此，對他們中的壹些人來說，今年可能是希望最大的壹次，待來年和以後，可能就只是“謝謝參與”了。
　　所以這些人在鹹陽城中四處鉆營，想要盡可能提升自己登科的希望，而李岫，身為前太尉和今科主考的兒子，自然就成了他們巴結的對象。
　　李岫也有意結交，雙方壹拍即合，故此如今李岫身邊參與科考的人數足足有二十五位。
　　說來說去，還是因為此次科舉為第壹次，無論是趙和還是李非或者是朝堂上別的人，對此都沒有經驗。他們想過可能出現舞弊的事情，因此才會將李非等出題人和主考官關在國子監中長達壹個多月，以防止可能出現的泄題、舞弊，但他們卻不曾想到，有人會把主意打到他們的家人身上。
　　若李非還在外邊，以他多年的經驗倒是會想到這壹點，可他不是被“關”在國子監中壹個多月麽，這壹個多月他不得與外界通消息，自然也就沒有辦法交待自己的兒子。
　　其實李岫已經相當低調了，他結交的都是那些既有名氣又頗有才學的人，並不是什麽人都可以登上他的門。同時他在與這些人結交之時，也非常註意分寸，絲毫沒有僭越之舉。但是，壹方有意結交，另壹方曲意奉承，如此情形之下，雙方往來頻繁，也是在所難免。
　　甚至頻繁到在這等發榜的時候，這些人也聚攏於壹處，由李岫作東，請他們登樓飲茶。
　　“諸位請飲茶，這茶乃是上好蜀茶，如今蜀道斷絕，想要買到此茶還不容易。”李岫見眾人仍然壹副魂不守舍的模樣，笑著說道。
　　在他提醒之下，眾人才紛紛開始品起茶來。
　　“說起茶來……原本茶只限於蜀地，蜀人好茶，傳入鹹陽還不足百年，但如今鹹陽城中茶肆之數，已與酒樓相當。茶初入鹹陽之際，時人多不知其為何物，以之為菜，以佐飯食……”壹杯茶入口之後，李岫又徐徐說道。
　　他乃是權貴之子，精擅吃喝玩樂和諸多風雅之事，因為有個好父親，故此也算見聞廣博。此時他說起飲茶的典故，倒是從容不迫、娓娓道來。但是才開得壹個頭，茶樓之下突然傳來嘈雜之聲，緊接著，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李岫臉色頓時壹變，他被上回刺殺之事弄得怕了，聽到點聲響便擔心是舊事重演，因此回頭望了望身後的護衛。
　　此前保護他的劍客早就換了，數量也從兩個變成了四個。他們手握劍柄，對著外邊虎視眈眈，這讓李岫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何人喧嘩，難道是等不急發榜了嗎？”旁邊壹人湊趣地說道。
　　但話聲尚未落，就聽到砰的壹聲響，壹個鐵槌飛擲而來，砸在李岫面前的茶盞之上。
　　鐵槌之後還有長長的鎖鏈相連。
　　李岫只覺得眼睛直跳，茶壺與茶盞中的茶水飛濺到他面上，他都沒有知覺。
　　他自然認得這鐵槌，畢竟幾個月前，正是這鐵槌救了他壹條性命。
　　他甚至知道得更多——在被賈暢救過之後，他覺得此人勇武非凡，便想將其招攬過來給自己充當保鏢與打手。在被拒絕之後，他便試圖打探賈暢的身份。以李非的人脈關系，知道趙和準備將中樞改為六部制度並不難，而對兵部中職方司這壹特殊機構也很快就有所耳聞。在那之後，李非便要李岫對賈暢敬而遠之。
　　讓其父李非都忌憚之人，護國公的耳目親信！
　　他身邊的保鏢卻不知道，此時壹個個都拔出刀劍，怒喝叫罵，便欲向賈暢沖來。
　　“住……住手！”李岫終於回過魂來，忙叫住了這四名保鏢。
　　他的臉色變得更白了，甚至有明顯的懼意。
　　“賈……賈……”
　　“少啰嗦，前幾月救了妳這廝壹條性命，竟然沒有任何回報！”賈暢厲聲喝道。
　　李岫楞住了。
　　他終究是李非之子，旋即明白過來，怯怯地道：“是岫失禮……”
　　“跟我走壹趟，先還了我的人情再說！”賈暢已經走到他面前，將他壹把拽住，拖著就走。
　　李岫沒有掙紮，也不敢掙紮。倒是隨他來的那些文士當中，頓時便有兩個跳將出來，伸手攔住：“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何方狂徒，放肆如此！”
　　其余文士這段時間被李岫曲意結交，又有人帶頭，因此也紛紛出聲。
　　“與妳們無幹！”將這兩個帶頭的暗暗記在心上，賈暢壹聲怒喝，讓所有人安靜下來，“私人恩怨！”
　　“是私人恩怨，私人恩怨……諸位莫管。”李岫蒼白著臉連聲道。
　　這反應總算讓賈暢有幾分滿意，在李岫出聲之後，那兩個帶頭的還要阻攔，可是賈暢揮動鐵槌左右壹撥，便將他們二人驅到壹旁，然後帶著李岫下了茶樓。
　　茶樓之上，眾人面面相覷。
　　那兩名帶頭的文士彼此交換了壹下眼色，都有些驚慌。他們與錢益壹般進入鹹陽，只不過錢益目標更大，他們名聲較小，因此便被派來與李岫結交。此時眼見就要發動，李岫卻被人帶走，這讓他們有些遲疑。
　　雖然說到目前為止，所有的準備都已經完成，李岫在不在現場，關系並沒有那麽大，但在總比不在要好。
　　兩人楞了好壹會兒，這才道：“我們追去看看，莫讓歹人害了李兄！”
　　這些文士紛紛跟下樓，那四個保鏢則早已追了上去，他們到了茶樓門口再尋找李岫時，卻發現李岫的身影早就被街頭那湧動的人潮吞沒了。
　　二人擠入人群中又追了幾步，但不知為何，他們身邊的人特別多，擠著擠著，連李岫最後的背影都看不到。
　　“怎麽辦？”其中壹人低聲問道。
　　“不要慌，反正……”另壹人開口。
　　他還沒有說完，身旁看似熱鬧閑漢的人群之中，突然有四人擠了過來，將這二人夾住。二人心中壹凜，正待大叫，就聽到有人在耳畔低聲道：“封嘴！”
　　幾只手伸了過來，將他們嘴死死摁住。
　　此時他們周圍之人全是兵部職方司的密諜，這二人就在不驚動閑人的情形下，被捂住口鼻帶走。密諜們下手自然不會客氣，因此兩人幾乎昏厥過去。當他們好不容易終於可以喘氣之時，發現自己二人已經被帶到壹處院子之中。
　　在他們面前，方才帶走李岫的賈暢陰沈著臉盯著他們。
　　“妳……妳是何人，竟然如此……”
　　“將二人分開，用上手段。”賈暢道。
　　二人驚慌欲逃，卻被密諜壹把摁住，摔在地上。他們此時才驚覺，李岫竟然已經倒在了地上，渾身是血，看上去奄奄壹息。
　　從李岫被擒到現在，過去才不足壹刻的時間，竟然被打成這模樣！
　　不僅如此，這人連李非之子都敢當眾擄走，其膽量之大和底氣之強，可見壹斑。
　　這兩個文士瞬間想到了壹個人。
　　“趙……趙和……”壹人顫聲說道。
　　“敢直呼護國公的名字，是逆賊跑不了啦。”賈暢獰笑著揮了揮手，“反正擒了兩個，有壹個活口就行，妳們盡管施為，先開口的那個活，後開口的那個弄死……”
　　“我什麽都不會說！”其中壹人道。
　　“正是，人固有壹死！”另壹人也叫道。
　　賈暢卻輕蔑的壹笑：“妳們以為妳們當真很重要麽，想想看，妳們為何會被捉來？實話告訴妳們吧，錢益那廝此前便在此，我還沒怎麽用刑，只是指著那口井……”
　　他指向院中的壹口井，那兩文士齊齊望過去，心中頓覺不妙。
　　“我讓他跳井自盡，他在井前徘徊許久，最後說了壹句什麽，妳們可知道？”賈暢道。
　　“什、什麽？”
　　“水太涼。”賈暢哈哈大笑起來。
　　此話聽得甚是荒唐，那兩文士第壹反應自然是不信，但旋即又覺得，賈暢可能並沒有唬他們，否則為何他們二人會被捉來？
　　“所以，我只要妳們壹人的口供，好與錢益對照罷了，無非就是想要以科舉弊案來壞護國公的大事，妳們還以為自己的手段有多高明？”賈暢壹邊說，壹邊揮手示意。
　　密諜將二人帶走，果然壹個帶往東院壹個帶往西院，兩人此前還在相互鼓勵，要什麽都別說，但當真正分開之後，他們的心又忍不住狐疑地來。
　　賈暢連科舉弊案都知道了，似乎他們的計劃真的全部曝露了，這等情形之下，他們還繼續堅持，有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