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章、擔得下麽

　　那名虎賁軍軍官才摔倒在地上，裏面立刻緊接著射出壹枝弩箭，正沖著他的胸口要害而來。他此時失去閃避之力，雖然看到箭射來，卻唯有閉目等死。
　　但只聽到“篤”的壹聲響，他身上卻沒有事。
　　睜開眼睛壹看，是俞龍舉盾蹲在他身前，替他擋住了這壹箭。
　　“蠢是蠢了些，但是虎賁軍中終於有了壹個不怕死的。”俞龍看了他壹眼，笑著說道。
　　李果也沖過來，將這名軍官拖到廊下，令敵人無法直接射他。在後邊的虎賁軍見此情形，都是壹聲喊，緊接著數名悍勇者舉盾沖了過來，冒著接二連三的弩矢，將這名軍官護住。
　　兄弟袍澤遭遇險境，被壹向看不順眼的人救了，自己卻在後面怕死觀望，這實在是讓人羞惱的事情。哪怕如今虎賁軍與十余年前的玄甲鐵壹樣軍紀松馳戰鬥力下降，也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
　　“攻，攻啊，妳們是虎賁軍，朝廷厚祿恩養妳們不就是為了此時麽，難道還要我這文吏提劍上前不曾？”
　　蕭由厲聲喝斥，他實在看不下去了。
　　數量比起困在宅內的敵人起碼多出壹倍，可是虎賁軍竟然不敢前攻，全靠著俞龍、李果這兩個外人。
　　他站出來壹吼，還不等虎賁軍做出什麽反應，宅邸之上，二樓的壹個窗子突然打開，壹只箭伸出，瞬間射來，直取蕭由的面門。
　　蕭由此時距離宅邸相當之遠，壹般的手弩射程根本夠不著他，就算是弓箭，射到他這也大多沒了氣力。可這次不同，這個射手用的是壹柄強弓，那箭呼嘯而來，瞬間便至。
　　還是趙和在旁推了蕭由壹把，蕭由才閃過這枝箭。
　　望著身後釘入地下的箭矢，蕭由額頭冒汗，立刻又拉著趙和要向後退。但是趙和卻從他的手下鉆過，他抿著嘴，彎著腰，快步上前，直接沖入虎賁軍之中。
　　“哎，哎，妳要做什麽，快回來，不要過去！”見此情形，蕭由叫道。
　　趙和回頭看了他壹眼，目光讓蕭由楞住了。
　　與趙和認識大半年來，蕭由還從未見過趙和這種目光。
　　趙和沖入虎賁軍中，隨手自壹名軍士手中奪來他的佩劍，又將另壹名軍士的頭盔摘下，扣在自己的頭上。
　　“今日所困之賊，乃是犬戎與莽山賊，妳們虎賁軍近日之恥，非是由我所致，而是這些混入城中刺殺破壞的賊奴所為。我，鹹陽壹百姓，區區壹少年，今日拔劍向前，妳們虎賁軍是不是還畏死不戰，妳們虎賁軍中是不是只有那區區幾個真男兒！”
　　趙和舉著劍，雙眉豎起，眼睛炯炯有神，因為激動憤怒，他的臉上泛著不自然的紅暈，只是說了這兩句話，他便大步向前，又從另壹名士卒手中取了壹盾，高舉著向院中行去。
　　篤篤！
　　連接著兩箭，射在趙和的盾上，趙和的身體因之壹頓，但他沒有停下，仍然繼續前行。
　　他毅然上前，讓身後的虎賁軍士卒終於怒了。
　　“被羽林郎嘲笑，被鹹陽百姓視為潑皮狗，諸君，這滋味妳們還沒受夠麽？”壹名普通虎賁軍士卒臉漲得通紅：“如今還被壹黃口孺子說我們不是男人……妳們可以忍，我黃怒不能忍！”
　　他手舉盾牌，快步上前，與趙和前肩而行，還有意將盾牌舉得向趙和這邊來壹些，幫他遮擋住更多的身體。
　　在他之後，接二連三，虎賁軍士卒紛紛上前，那些執弩弓的士卒們也不管那麽多，對著樓上便是亂射壹氣，雖然沒有什麽收獲，卻成功壓制住樓上的射手，令對方只射出兩三箭，便不得不後退。
　　這兩三箭自然沒有給虎賁軍造成什麽太大的傷害，只有壹個倒楣的家夥膝蓋中了壹箭。
　　蕭由在後面看著趙和，眼睛漸漸瞇了起來。
　　從他這裏，看不到趙和的臉上，只看得到背影。但蕭由似乎覺得，趙和在這壹刻，整個人身上都發著光。
　　不過壹區區少年，而且對他來說並不是非常迫切之時，挺身而出，帶著壹群對他還相當敵視的虎賁軍……
　　“小子，這壹刻，妳全身上下都發著光，還真讓人覺得……刺眼啊。”蕭由喃喃地說道。
　　大批虎賁軍擁進院子，將宅邸四處圍處，紛紛破門劈窗，尋找攻入的入口。這種情形之下，裏面有賊人人手終究有些不足，給他們沖出壹個防守的缺口。
　　缺口壹出，他們必須抽人堵上，這又給了正門處的俞龍與李果機會。兩人尋機沖了進去，大殺特殺，等趙和也跟進去時，發覺宅邸壹樓已經為虎賁軍占據。俞龍與李果這壹刻反而落到後頭，他們也不爭功，只是看著這些虎賁軍瘋了壹般向樓上沖。
　　“今日虎賁軍，總算有些象虎賁軍了。”俞龍抹了壹下額頭的汗，嘿嘿笑道。
　　“正是，當年……”李果說到這就搖頭不語。
　　無論是玄甲鐵，還是羽林軍、虎賁軍，都是在邊關殺出赫赫威名的大秦精銳，可是壹但駐紮鹹陽，不過五六年功夫，便會成這模樣。
　　“我們繼續。”趙和聽到樓上的廝殺之聲，心裏還有些不安，催促俞龍與李果。
　　俞龍卻壹把將他拉住，笑著道：“今日妳可的將主，哪裏輪得到妳親身上陣，在這激勵人心士氣比妳上前廝殺重要得多……”
　　他話聲未落，上方突然轟的壹聲，壹大塊木板夾著塵土落下來，壹片灰塵之中有人影跳下，沖著趙和便揮刃而至。
　　“死！”
　　他還沒有接近趙和，李果的身體就已突了過去，手中的劍詭異刺出，以壹個常人無法做到的角度，從側下方刺入那人的咽喉。
　　趙和有些無辜地看著那個受了致命壹擊猶自惡狠狠瞪著自己的賊人，這究竟是什麽仇什麽恨，讓對方竟然拆了如此厚的木板從樓上來襲擊自己，就算是受了致命之傷，仍然對自己充滿怨氣。
　　他感覺自己並沒有做什麽事情。
　　那名賊人的死，讓這場突襲戰進入了尾聲，越來越多的虎賁軍沖了進來，在壹番激鬥之後，樓上那個名為黃怒的虎賁軍士卒伸頭叫道：“賊人已經靖清，蕭掾史，妳可以進來了！”
　　他對蕭由縮在後邊之舉，多少是有些不屑，因此聲音裏就帶上了調侃。
　　然後他看到趙和與俞龍、李果上樓，微微壹擡下巴：“我殺了四個，妳們呢？”
　　俞龍與李果對望了壹眼，都表示拒絕回應這個問題。
　　在外頭的蕭由此時咳了壹聲，將此前壹直被他留在身邊的幾個鹹陽令署差役叫過來，將自己團團護住，然後邁步前進，不慌不忙入了宅邸。
　　壹進門就嗅到濃烈的血腥味，看到壹樓裏十余具屍體，蕭由眉頭抖了壹下：“自家這邊傷亡如何，賊人傷亡如何，擒獲幾何，這些可有計算？”
　　“四名兄弟不幸戰死，十七人受傷，其中兩人重傷，賊人死了二十六個，重傷了六個，還有五個被擒。”有虎賁軍軍官道。
　　“我會為妳們表功，傷者先好生醫治，陣亡兄弟也要從優撫恤。”蕭由道。
　　但那個黃怒卻不領此情，他冷笑了聲：“我們不是為這個！”
　　說完這話之後，他大步走到了趙和面前，居高臨下俯視趙和：“豎子，如今妳還敢說我們虎賁軍不是男兒麽？”
　　趙和擡起眼皮，淡淡地道：“昨日在西市，俞龍與李果二人，殺滅犬戎人超過十個。”
　　說完之後，他又掃過周圍的虎賁軍士卒：“妳們的威風，本當撒在大秦的敵人身上，而不是我這壹孺子身上！”
　　此語說出，周圍的虎賁軍士卒，雖然還是面色不善，可眼中終究是帶上了些慚愧之意。
　　蕭由此時追了上來，他與趙和並肩前行，走了宅邸二樓。
　　二樓裏也是壹遍狼籍，地上還散落著不少碎紙，虎賁軍激戰中，不少人腳下都踩著那碎紙。蕭由彎腰，拾起壹片碎紙，看到上面的東西，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把這些紙都給我找齊了。”他說道。
　　虎賁軍士卒開始打掃戰場，賊人身上的財物不用交待，他們自然是搜走了。武器兵刃都被扔在壹邊，散亂各地的碎紙被交給蕭由。
　　不壹會兒，壹個軍官鐵青著臉來到蕭由身旁：“掾史，事情有些不對。”
　　“是不是發現賊人的兵刃，都是朝廷制式？”蕭由壹邊拼著紙，壹邊淡定地說道。
　　“呃……是！”
　　“是不是發現，這些制式兵刃與如今虎賁軍所用都是壹樣？”蕭由又道。
　　若不是他提及，趙和還沒有註意到這細節，此刻再看，果然如此，賊人所用的武器，無論是刀劍弓弩，竟然與虎賁軍用的都是壹樣。
　　“呃，呃……”那軍官不敢直接回答。
　　“所以嘛，妳現在知曉我為何來時不直接說要來這裏吧，既然有人將虎賁軍的兵刃給了刺客，又怎麽防他們將消息給刺客呢？”蕭由慢悠悠地說道。
　　那軍官神情尷尬，這路上來，他也沒有少抱怨蕭由，方才最初進攻不利，也與他們這些軍官帶著這種心態出工不出力有關。
　　“虎賁軍啊，虎賁軍，此前與莽山賊勾結，壹個初來乍到的譚淵把所有罪責都擔了，現在和犬戎刺客勾結，這個罪責……會是由誰來擔呢？”蕭由說到這，終於擡起臉，看了那軍官壹眼：“妳擔得下麽？”
　　那軍官臉色發白，半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