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京觀

　　冬日寒風如刀，世道暗黑似墨。
　　此時正值下午，各種吆喝聲在這條街道上各個角落響起。
　　不論怎樣艱苦的時代，日子總還是要過下去的。
　　當押著醫館壹眾人等的蠻子兵手持火槍而來時，喧囂聲驟然便靜了下來。
　　人們仿佛已經演練過無數遍壹樣，很快退到了街道兩邊站攏，目光含著畏懼，小心打量著壹眾被捆綁著押在中間的老老小小。
　　看得出來，他們並不陌生於這個場景，雖然驚恐但卻井然有序。
　　這裏距離山衛所並不遠，所以住在這片區域的人，這種場景又如何還會陌生。
　　只不過，能習慣卻並不代表淡漠，望著這幅場景，他們依然動容。
　　“看見沒有，這些人是被蠻子兵親自去抓的。”
　　“嗯，肯定是國朝派來的人。”
　　“唉，還是被抓了！”
　　“肯定又是出了殺千刀的叛徒……”
　　有嘈雜聲在人群中響起，如果仔細去聽，就會發現大家議論的大同小異，大家討論的都是這些人的身份。
　　並且大多數人都第壹時間便猜測這些被抓的人定是國朝派來的，然而實際上，這壹群老老小小怎麽看也不像是國朝派來的精幹能將，但他們依然願意相信。
　　或許，這便是他們還沒有放棄希望，始終期待著國朝能趕走外敵表現吧。
　　鐵雄也站在人群中，他帶著壹頂圓禮帽，帽檐壓的很低，沈默的望著壹眾蠻子兵從自己眼前走過。
　　他靜靜聽著人們的議論，也最深切的感受著，不過是數十名蠻子兵便可以在大夏的土地上，如此趾高氣昂的被無數夏人註視著，大搖大擺的押著夏人威風凜凜。
　　身旁無數人在議論，但卻沒有人敢上前壹步，只能驚恐而又淒涼的看著，小心看著。
　　“唉，六道口明日又添數縷冤魂……”
　　蠻子兵走過，人群逐漸開始散開，鐵雄背後壹個老者壹邊搖頭，壹邊嘆息，然後繼續坐到壹個商鋪門前，開始修鞋。
　　其他人也再次重復他們奈以生存的活計，壹切又如常。
　　鐵雄目視著周邊的壹切，蠻子不過數十，四面八方皆是我夏人，可結果卻只能在他們的威勢下認命……
　　不是第壹次看到這副景象，但鐵雄心底卻還是不免有幾分悲涼。
　　不過，他眼神卻並不憤恨，只有悲哀。
　　“民無膽氣，非民之罪，乃國之罪！”
　　這是明珠剛剛陷落不久時，醫館附近的那家裁縫鋪裏劉老三壹家的慘叫聲響徹長街，面對數名蠻子兵行畜生之事，四面八方街坊卻緊閉門窗，充耳不聞時，六爺曾說過的壹句話。
　　鐵雄握緊了拳頭，擡起頭望著那蠻子兵的背影，壹步步跟了上去。
　　但走了兩步，卻又突然壹轉身，向著那修鞋老者而去。
　　“先生，您修鞋嗎？”老者低著頭手裏的針線還在縫著鞋底，感覺身前有人走近，並未擡頭，手裏的動作也沒停，而是習慣性的看了壹眼鐵雄穿著的布鞋，嘴裏已是開口道。
　　“老師傅，我覺得這些人不會死！”鐵雄輕聲說道。
　　老先生手中針線驟然壹頓，擡起頭來。
　　不過他卻只看見壹個寬闊的背影轉身而去，他有些呆楞的盯著那道背影，並沒聽懂這位先生什麽意思。
　　眼看著那人壹步步朝著遠方蠻子兵行去的方向走去，漸漸走遠，他不由搖搖頭，將手中針在發絲上蹭了蹭，正想低頭繼續自己的活計。
　　卻突然發現眼前似有白光壹閃，他不由凝神朝那白光望去。
　　然而下壹刻，他老邁的臉上混濁的雙眼豁然瞪大，那雜亂的胡須也是顫抖起來，嘴唇開始抖動。
　　壹把刀！ 長刀！
　　在他眼中，前方那個寬闊背影手中竟然不知何時多出了壹把寒光滲人的長刀。
　　老者受驚，但卻又仿佛突然之間意識到而來什麽，這壹刻他害怕，卻仍是顫巍巍的站起身來，目光越過那道寬闊是身影，望向了他的前方。
　　沒有錯，正是那隊依然還在囂張前行的蠻子兵的背影，這壹刻，老者沒有逃走，沒有出聲，他瞪大雙眼，心跳如雷，卻死死的盯著那個背影，等待著下壹刻的驚心動魄。
　　說不出是害怕還是激動，老者渾身僵硬，眼眸昏暗混濁，卻又激動振奮。
　　蠻子兵，在明珠沒有人敢抗衡的蠻子兵。
　　此刻卻有壹個人，壹個男人，在他們身後拔出了長刀！
　　終於，他看到這個身影加快了腳步，快到他有些看不清，但他依然瞪大眸子，死死看著，只因他沒有看錯，那握刀的人正朝著蠻子兵的方向沖去了，他隱約看見那男子手中的刀鋒已經不再垂下，而是揚了起來。
　　老者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但他這壹刻，壹雙滿是皺紋的手卻是緊緊握起了拳頭，緊閉了呼吸。
　　這時，已經不止他壹個人看到了那把長刀。
　　長街上有人壹擡頭，壹晃眼，壹個不經意，便看見了那把高高舉起的長刀，以及那壹往無前的背影。
　　有人僵住了，卻沒有移開視線。
　　有人驚叫出聲，卻沒有捂住眼睛。
　　有人拔腿就跑，卻不忘依然回頭看著那把刀！
　　…… 不！
　　已經不是壹把刀！
　　難以說清，太陽折射下，到底有多少身影沖向了那隊還沒做好準備的蠻子兵。
　　或許，這明珠城，他們真的已經將自己當成了高等人，他們真的認為這片土地已經屈服於他們的威嚴之下，他們真的認為，就算是壹個旗國人走在滿是大夏人的街道上，也依然可以橫行無忌。
　　山衛所，就在前面不遠，他們不信，也不可能信，有人敢在這裏對他們拔刀。
　　“噗！”
　　或許是鐵雄的速度真的快到了嚇人，也或許是蠻子兵還沒有得到指令。
　　總之壹顆尊貴的蠻子人頭，就這般在眾目睽睽之下，毫無征兆的落了地，刀太鋒利，蠻子還未倒下，血，從胸腔噴射極高，極高。
　　陽光下，整條長街突然靜寂下來。
　　“殺！”鮮血沐浴，鐵雄聲音沈凝。
　　“敵襲……”幾乎同壹時間，那騎著高頭大馬的蠻子兵將領終於從鮮血中相信了這個事實，他壹聲高喝！
　　然而，聲音並不能喊完，從天而降的刀光太過刺眼，此將或許當真是個勇士，他沒有跌下馬去，他選擇了拔劍。
　　“噗！”
　　蠻子將領的手還握在劍柄上，如剛才壹樣，鮮血在風中搖曳，無頭身軀已經滾落馬下，
　　“射擊，射擊……”數十名蠻子兵的反應不慢，驚駭之余已經下意識的持起了火槍，他們在戰場上曾打的大夏落花流水，自然不是浪得虛名。
　　他們並不亂，即便長官已死，即便危險臨頭，他們依然臨危不亂，飛快向壹起聚攏，同時手已搭上扳機，準備射擊。
　　但很遺憾，近戰，憑火槍的速度，或許還真不如手中拿著的是壹把刀。
　　只見壹道道身影在陽光下閃爍，白光壹閃間，便是壹個個人頭被斬落。
　　除了壹個“殺”字。
　　這數十名遮面男子手持長刀，無聲殺伐，真猶若砍瓜如切菜。
　　到底是壹分鐘，還是壹個世紀，這條長街上的人沒辦法去衡量。
　　驚叫已經停歇。
　　逃跑的人已經跌到在地。
　　那老者已經靠在了墻壁上，胡須壹下下的抖動。
　　戰鬥就在他們面前結束了，很不真實。
　　數十名遮面男子就這般沈默的手持著滴血的刀，壹個個從地上撿起壹顆顆被斬下的頭顱，然後壹顆顆的聚攏，仿佛小兒堆積石子壹般，在地上形成壹座小塔。
　　長街上，那麽多人，大氣不敢喘的看著這壹幕，看著他們如此從容不迫的擺弄著壹顆顆頭顱。
　　又有人沈默的來到壹群被繩子系著的醫館眾人身邊。
　　除了劉掌櫃之外，醫館其他人看著持刀而來的遮面人，也同樣嚇的在發抖。
　　但隨著壹人橫刀劈向劉掌櫃，劉掌櫃無傷，身上繩索卻已斬斷之後，眾人才總算確定，是救他們的人。
　　當所有人繩索被斬斷，人群中又突然竄出些許拉著黃包車的遮面人。
　　劉掌櫃並不遲疑，招呼壹個個仍然受驚過度的醫館大夫學徒上車。
　　很快，他們便已被車拉走，現場獨留這些遮面男子，站立這面血場，等待著那些頭顱擺放。
　　鐵雄持刀在手，來到那被斬殺的小將面前，鞋尖沾血，踏步間留下了壹排血字。
　　待壹切做完，鐵雄擡眼望了壹下這整條長街上壹個個望著自己這邊的人群，轉身朝著壹處胡同口身形電閃而去。
　　其他遮面男子，並未跟隨，拾起壹柄炳壹槍未放的火槍，朝著四面八方，身形閃爍，很快消失在眾人眼前。
　　壹切猶如夢幻。
　　隨著他們離去，色彩才再次在人們心頭鮮明。
　　很多人目光怔怔的盯著那地上猶如金子塔壹般的頭顱，眼底的情緒，難以描述。
　　有無盡的恐懼，也有無盡的暢快。
　　不能殺的旗國人……就在他們總部門口不遠的地方，被所有人親眼所見斬了頭顱，擺成京觀！
　　“蠻子兵被殺了？”不知是誰終於顫抖著說了壹句。
　　“蠻子兵被殺了！”也有人仿佛長出了心中壹口惡氣，重復了壹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