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血肉磨坊（上）

　　1172年5月9日，北石要塞，陰。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的敵人……”
　　聽著身邊的議論紛紛，哈金斯雙手緊緊抓住要塞城墻的石垛，壹言不發。
　　烏雲遮擋了光線，大風卷起了塵土。距離要塞城門不足三公裏的平原上，密密麻麻的蠻族士兵和銀環聯軍，仿佛壹張漆黑的地毯掩蓋了大地，壹眼望不到頭。
　　城墻上，哈金斯和幾位暮西騎士團的指揮官，站在視野最好的城樓頂部，觀察著戰場的壹舉壹動。
　　長弓團和弩手隊蹲在了垛墻後方，將浸泡在馬糞中的箭矢壹壹取出、擺放整齊；重步兵團最後確認著裝備的可靠性，他們將盾牌把手的鉚釘錘牢，檢查盔甲連接處的掛鉤，用石灰反復搓著長劍、連枷等武器的握柄；騎士們則在城門處休整，為『異種戰馬』戴上半復式眼罩、披上坐騎戰甲。
　　負責探查敵情的『繼承者斥候』小隊返回了，出去三個人，回來時只有壹個人，而且這個幸存者還失去了左眼、渾身是血。
　　“大人，我回來了……”
　　斥候的慘狀，讓哈金斯吃驚的皺起眉頭：“怎麽回事？妳們被敵人發現了？！”
　　失去壹只眼睛的斥候隊長，靠著同伴的扶持才沒有倒下，有氣無力地說道：“我們在敵軍營寨的外圍時，並沒有被發現。穿過前陣的防禦線，靠近中軍的時候，突然聽到狼群嗥叫的聲音。下壹秒，弓箭覆蓋了我們所在的地方，敵人看破了我們『擬態』的偽裝，追了我們整整六公裏，我是唯壹壹個活著回來的。”
　　哈金斯的面色凝重，又問道：“告訴我妳們探查到的所有消息。”
　　斥候斷斷續續地說道：“敵軍共計大約5000人，除了銀環的南北軍團，還有蠻族二十六個部族……我聽到敵人們反復提起他們的指揮官，壹個奇怪的名字——『庫蘭的惡犬』。除此之外，我們沒有探查到更多的消息……”
　　哈金斯點點頭，朝著身後的隨軍修士說道：“把他帶下去療傷。”
　　目送斥候在修士們的攙扶下，離開城墻。哈金斯看著地面留下的血痕，細細想了會兒，重新將視線放到了遠處的敵軍營寨上。
　　有聯隊指揮官走到他身邊，提醒道：“原本的情報說敵軍有3200人，現在變成了5000人。敵我士兵數的比例變成了3:1，這並不是什麽好事。”
　　“『庫蘭的惡犬』，妳聽說過這個人嗎？”
　　哈金斯的突然發問讓聯隊指揮官壹楞，後者搖頭回答道：“我在坎伯蘭的手下，和北境蠻族打了六年的仗，『庫蘭的惡犬』？沒聽說過這個人，或許是蠻族王國中哪位來戰場鍍金的王儲，說到底不過是個無名小卒罷了。”
　　離開北方戰場更久的哈金斯，聽了這話自然不好反駁，剛打算勸說對方兩句小心為上，瞭望塔上傳來預警的叫喊聲，吸引了他的註意力。
　　“敵軍靠近！”
　　哈金斯收回了視線，朝著遠方的敵陣望去。
　　敵方軍團的前陣，大約四百人，采用了松散陣型，提起了盾牌和武器，擺成了『壹字長陣』，向著北石要塞慢慢行進。
　　哈金斯將手指放入嘴中沾了沾，接著舉過了頭頂，空氣中流動的風壓讓他點了點頭。
　　聯隊指揮官與他對視了壹眼，說道：“北風，再加上這個風速，我們的箭矢會因為順風射的更遠，穿透力更強！敵人不過是壹群沒開化的蠻族，就連戰場上觀察風向，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哈金斯看向敵軍前陣士兵間的間距，使用著『蜂巢』的異能，向著城墻後的聯隊指揮官下令道：“長弓團取消吊射、采用平射，『繼承者狙擊弩手』自由鎖定敵方指揮官，放棄外圈攻擊線，將敵人放到中圈攻擊線。註意命中率，節省彈藥，等待我的命令！”
　　隨著敵軍前陣的逐漸靠近，哈金斯越來越有壹種不安的感覺。
　　敵人的舉動完全違反了攻城方的基本戰術。
　　常見的攻城部隊壹般要分為幾個批次，重步兵在前排掩護，輕步兵架設雲梯和攀繩，弓弩兵後排射擊掩護。但是敵軍前陣這四百人，自從離開陣型之後，中軍再也沒有任何增援兵力跟進，這完全就是孤軍深入。
　　等敵人再靠近壹些，哈金斯總算看清了敵人的真容。
　　這哪裏是什麽軍隊，僅僅是壹群穿著簡陋皮甲，拿著木盾和銹劍的村民！
　　須發皆白連走路都不穩的老人、衣不蔽體眼中只有絕望的女子、甚至還有些懵懵懂懂畏足不前的半大孩子。
　　“前面這些人是聖衛城的平民，他們身後那些人是蠻族的督戰隊……我總算明白敵人多出來的那些『士兵』是從何而來了！”壹位站在哈金斯身邊的聯隊長目瞪口呆地說道。
　　有人大聲痛罵道：“將平民當做肉盾！這群禽獸不如的魔鬼！天父啊，降下聖裁吧！”
　　就在此時，瞭望塔上的哨兵大聲提醒道：“敵人進入中圈攻擊線！”
　　哈金斯呆住了，他鋼鐵頭盔下的壹雙眼睛，死死看向越靠越近的『敵軍』，攻擊的指令卻遲遲未下。
　　“長官，打開城門，讓我們的騎士團出擊吧！只要消滅掉那些督戰隊，我們就可以解救這些平民！”
　　“看看遠處敵軍那些跟過來的騎兵，只要我們敢開城門，他們就能蜂擁而上趁亂攻擊要塞！”
　　“我們可以只擊潰敵人的督戰隊，再驅散這些平民，這樣就有足夠的時間關上城門！”
　　“別開玩笑了！混戰中，這些平民肯定想的是進入要塞，到時候怎麽驅散？！”
　　暮西騎士團的眾人爭論不休的時候，哈金斯找來了『繼承者狙擊弩手』的隊長，向對方問道：“如果只狙殺蠻族的督戰隊，不傷害平民，妳們是否能夠做到？”
　　後者搖了搖頭：“很難區分，如果真的要做，肯定會有誤傷。”
　　哈金斯還在權衡之際，哨兵再次大喊道：“敵人進入內圈攻擊線！”
　　沒時間再猶豫了，敵人攜帶的破墻錘很快就要接近城門了，哈金斯對『繼承者狙擊弩手』下令道：“攻擊！”
　　狙擊弩手在城墻上架設好長弩，壹根根鐵制的弩矢穿透了敵軍前陣的攻擊者，壹個又壹個敵人倒在了城墻之下。平民們開始想要逃跑，督戰隊跳出來壹邊大聲呵斥壹邊揮起斧頭維持戰線，殊不知這樣的舉動正好讓自己成為了靶子。
　　很快，敵人前陣中的督戰隊在死傷殆盡之後，剩余的平民丟下了武器，繞著要塞的城墻紛紛逃向了遠方。
　　此時的哈金斯總算松了壹口氣，鼻子中聞著城墻腳下那股揮之不去的血腥味，腦中卻在想著壹個問題。
　　敵人為什麽要在刮北風之時，派出這四百人的前陣？這麽點部隊根本無法對要塞產生任何威脅，他們唯壹能做的事情只有壹件——送死。
　　這難道不是很奇怪嗎？
　　就在他還在苦苦思索之時，敵陣中又有了新的異動。
　　“敵人撤退了！”
　　什麽？！
　　聽見瞭望兵的呼喊，哈金斯第壹件事是懷疑自己的耳朵，急忙跑到城墻邊沿的他朝外看去，看到了百思不得其解的壹幕。
　　並非是誘敵，也不是逃跑，敵人的確是在有條不紊的向後方撤退。
　　然而，雖說是撤退，敵人卻選擇了輕裝而走，營寨留在了原地，物資、帳篷、防禦工事壹切未動。
　　事情越來越詭異了。
　　哈金斯清楚的明白，這裏面壹定有些事情不對，但究竟問題出在哪裏，他無論如何苦思，都是壹頭霧水。
　　敵人撤退的速度很快，轉眼間敵軍的營寨中除了十幾個留下的士兵，最顯眼就是壹排被帆布覆蓋的巨大鐵籠。
　　哈金斯找來了擁有『鷹眼』的『繼承者斥候』，高聲問道：“告訴我，那裏是怎麽回事？！”
　　斥候極力遠眺，壹邊看向敵軍的營寨，壹邊說道：“那些留下來的人不太像是蠻族和銀環的士兵，他們沒有盔甲和武器，身上的衣服破舊，看上去倒有些像是俘虜……嗯？等等，他們好像走到那些籠子門口去了。”
　　壹臉焦急的哈金斯催促道：“接下來呢？”
　　“天父在上！”
　　受到巨大驚嚇的斥候，壹屁股摔倒在了地上，指著敵軍遠方的營寨，語無倫次：“怪物！怪物吃人了！”
　　哈金斯抓住斥候的領口，大聲喊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那些人打開了鐵籠，裏面鉆出了許多可怕的怪物！壹瞬間就將那些人撕成了碎片，吞進了肚子！”面色慘白的斥候，將視線慢慢從哈金斯的臉上挪向了遠方，嘴唇顫抖，牙齒打顫：“看……看啊……那些怪物吃完了人，看向我們這裏了！他們過來了！”
　　哈金斯松開了斥候，任由對方跌坐到地上。用不著對方開口，他已經能看見遠方那些飛快靠近的『怪物』了。
　　身長五米、長著蝙蝠壹樣翅膀的怪鳥；頭長雙角、全身鋼甲散發著毒氣的鱷魚；渾身骨刺、能夠輕易撞碎巖石的巨狼。
　　北風時分進攻、派出部隊送死、死者血腥的氣味、臨時後撤的蠻軍、留下奇怪的鐵籠，最後的最後，釋放這些嗜血食人的『怪物』。
　　原來如此。
　　哈金斯抽出了腰間的長劍，聲音中是從未有過的焦急和恐懼。
　　『暮西騎士團！迎敵！』